万俟晏硬生生的跪在了赵珣面前,赵珣依然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他低头看着万俟晏,心中却像是知道她要求他什么事似得。
脸色有些难看,他说:“你要求的事,本王做不到。”
万俟晏还未开口,赵珣就已经拒绝了。拒绝的那般干脆,万俟晏抬起头来,眸光却是出奇的坚定。
“王爷都不知道我要求什么。”
一个低头一个仰头,相互对视着,赵珣方才柔和的表情惋惜的目光通通不见,换来的是决然。
“本王做不到。”赵珣又说了一次。
他的肯定让万俟晏吃惊。
“我要进宫。”万俟晏看着赵珣将这四个字说出口。赵珣收在手中的手指一颤,然后目光越是决绝:“做不到。”
万俟晏皱起眉头:“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做于皇室于皇上不利的事。”赵珣与当今皇上还有当朝定王赵璞是一母所生,自小关系就好,赵衍登基,赵珣与赵璞也被封王得势,赵珣与赵璞,一个文一个武,门客上千,辅佐赵衍左右。
当朝有些官员都出自两位王爷门下。
她以为她的保证能换的赵珣的些许动容,可是没有。
他已经站了起来。动作丢了几分潇洒几分优雅。万俟晏咬了咬牙:“王爷,你那晚入元国北府,皇上并不知晓吧?连带着江岳将军,如果皇上知道了……王爷与皇上之间的信任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
虽然万俟晏不知道为什么赵珣那次行动要瞒着赵衍,不过,赵珣一定不会希望他们兄弟之间出现隔阂,自古以来,帝位权衡之间,有多少人不惜杀害自己的亲人兄弟?赵珣应该比她更懂。
赵珣几步停在了原地,他目光凝视着远方。
“你何苦要如此执着?”
“执着?若是王爷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夫君背弃,家族一夕间毁亡,可否还会这样问我?”万俟晏跪在地上,双手揪着所着衣物,揪的紧紧的,她的眼睛盯着地板,眼底说不出的悲戚。
“……。”赵珣却是无法回答她的问题,设身处地的想,他是否会放得下?他不是她,不能体会她心底的痛到底是多痛。
他仰了仰头,紧抿的唇角复又张开。
“那日自山崖上跳下,身体坠落时心里可有后悔就要这样死去?”万俟晏并未料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又提出此问。
她浓密的睫毛轻颤着,阴影下的眸子闪烁着某些光辉:“不后悔。”她的语气坚定。
“不后悔?”赵珣缓慢的细细的斟酌这三字。
“……。”万俟晏脸上是淡淡的笑容,只有死过的人才懂的生的可贵。只有死过的人才更想活。才能觉得这一刻,她活着,她会喜、会怒、会哀、会怖,所以,为什么后悔呢,就是那一跳才让她真真切切的觉得,活着真好。就是那一跳让她知道,以后不论路多难走,受多严重的伤她都要好好的活着。
以为万俟晏不会再说什么的,可是她最后却是定定的说了一句:“可是,我永远不会再轻生,永远都不会。”
竹屋里在万俟晏话音落下之后就安静了下来,越来越静,静的只剩下两人的呼吸与自己的心跳声。
赵珣可会答应自己的请求?若是赵珣这条路行不通了,那么她后路又应该如何?万俟晏此时此刻是十二分的紧张十三分的彷徨。她等待着赵珣的答案,沉默的等待着。其实她没有什么把握让赵珣助她的,可以说她并无真正的筹码可言,唯一的筹码大概就是赵珣他绝对不会要了她的命。
闻得他轻笑起来:“原先让你住在忘忧居,是希望你自己能了悟,可惜……。”
“王爷,我已经悟了。”
九月二十八晚,淮阳郡大街小巷不同白日热闹,却是每家每户门前都点亮着两盏大红灯笼悬挂檐下。
淮阳郡治风是非常好的,已经到了在夜里不关门户也不入盗贼之状,这倒是全靠淮阳郡的太守管制的好,太守名叫乐庞,来到淮阳任太守已有六年之久,是个难得的清流。
先明帝在位之时就对他大为赞赏,宣帝登基之后多次提起将他召入帝都任职,都被他婉言拒绝。他说亡妻年轻时陪伴他受尽苦楚,死后葬在淮阳,他不愿意离她弃她,这辈子愿守在淮阳,直到死去与妻合葬。
不说他面对升官毫不动心,就单凭他敢拒绝皇上,已经是难得难得。
所以淮阳百姓爱他敬他尊他听他,淮阳也是越来越繁华,年年粮食丰收、赋税不漏,宣帝也只好算了,不强乐庞所难。
一个男人在事业上有如此成就的同时又不忘他的发妻,真是让人情不自禁的羡慕,虽然红颜白骨,却是值得的。
乐庞与亡妻生有一女,名笙歌,听闻是个难得聪明美貌的女子。听闻笙歌三岁能文,五岁懂乐,可谓惊才绝艳,却是没人能真正描绘出她的模样。
直到有一次,有世家公子听闻她前来求见,约见月老湖的湖心亭,那世家公子手执折扇十分冷艳高贵,缓步走入湖心亭,眼前便见一女子丽影翩翩,十分娇好,上前想与她攀谈,想着应该就是笙歌姑娘,谁知那女子一个转身,湖心亭中便传来世家公子的惊叫声,冷艳高贵不复存在,有人远远看见世家公子被吓得屁滚尿流,连人带爬的滚出了湖心亭。
这之后才得知晓,为什么乐笙歌这般神秘,不喜在人前出现,原来是容貌长的太过丑陋,无脸见人罢了。而传言中的才华不知是真是假。
后来再无人将她以神奇色彩描述。
当听闻了这些种种,再得以与乐笙歌相见,万俟晏万分感叹。
美这个字,她从小就听的多,见她之人都道她美,道周国大抵是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样的美人,如今见了乐笙歌,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才知道自惭形秽,这个女子美的就像一副画,是如此如此的艳羡惊绝。
所以说传言不能当真,偶尔信上五分。
“其实是真的。”太守府的后院,中间建了一个亭子,她与乐笙歌就相对而坐,她告诉她,那次月老湖湖心亭发生的事情是真的。
她说:“我不希望男人因为我这张脸才说爱我。”所以她那次将自己打扮的丑陋极了,不想那世家公子竟胆小如鼠,被她吓病了,为此还被乐庞责骂了一番说她胡闹。
她说:“世间男儿皆看重美色,所以才会不知足,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便成了他们背叛的理由。”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语气又转了一转,轻笑起来,她说:“其实我刚刚那句话太过偏执,也不全对的。”
她说起她的母亲多年前得过一场病,全身大部分肌肤都腐烂了,虽然后来治好了,可是却留下了疮疤,但是她的爹并没有因此而抛弃她的母亲,之后两人反而更是恩爱,她便是两人真爱的唯一见证人。
她说:“我以为这世上除了爹爹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男子。我以为我这辈子大抵要孤独终老了呢。”说完她自己不禁的笑出了声,她脸上一直带着微笑,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可见她此时此刻多么的开心幸福。可是她确实遇见了她这一生中的命中注定,不过当中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详细的描述。
所以这就是今日万俟晏会坐在这个院子的原因了。
一月之前,太后下懿旨为皇帝选秀,乐笙歌不愿意入宫,明日便是入帝都的日子。
她们就这样坐着聊了有好几个时辰,聊到深夜,乐笙歌似是迫不急的将所有有关她的事情全部与她说完,她喜好的,厌恶的,自小发生过的事情,只怕有哪里遗漏,造成后患。
之后,她便自由了,真正的自由,以后与她的命中注定,逍遥山水,自在快活。
当一切都说的差不多时,突然有一道白影翻墙而入,万俟晏听到一句好不友善的话:“丑丫头,这么晚了还不睡,待眼下乌青重了,别又来闹我。”
夜色被这道白影划破,越是近了。
乐笙歌站了起来,脸上尽是不屑:“若是你没办法让我眼下乌青消失,我便送你两拳,让你陪我。”她扬了扬拳头。
待人走到眼前,又一个俊朗男子。万俟晏没有太过关心他长成什么模样,站了起来。
“既是有客来,我便先回房了。”虽然是太守府,但因她的出入,乐笙歌居住的后院撤了守卫与侍奉。她从小就没有贴身的侍婢,此事也不是瞒着乐庞进行。
万俟晏转身才走一步,身后的男子说起一句:“多谢。”
多谢?万俟晏知道他多谢什么,今夜他突然出现也不会是巧合,而是故意,他特意在她与乐笙歌结束谈话的时候适时的出现,想必就是为了说这两个字。
可是有什么好谢的呢。
“我与笙歌小姐之间并无相欠,所以,不必说谢。”是啊,谢什么呢,她是自己求赵珣帮她,帮她入宫的,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自己未来要走下去的路。而乐笙歌不过是一个已经找到真名天子不愿入宫的女人,这个时候实施交换,不过是随了各自的心愿,如此乃是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所以她们彼此谁也不欠谁,谁也不需要谢谢彼此,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