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晏抬头看着将她拦下的人甚是不解,那人虽一身黑袍,料子却是上等,表情严峻极了,脸上无笑,大概二十多岁吧。这倒是让万俟晏想起元赫。
“我家主子想见公子一面。”没等万俟晏问他拦她干嘛,他已经说出拦下她的理由,万俟晏眼睛因为他丝毫不见得多客气的话抬头再次打量他。
眼光渐往下移才发现他另一只手里竟然握着剑,她虽不懂,但是看这剑也不差,连跟班都穿这么好的衣服,配这么好的剑。这主人肯定大有来头,想起小引说起的今日花舞坊里来了两位贵客,莫不就是眼前这人的主子?
不过她这样的身份,虽说大抵没有人会认识她的,真不适合见什么身份尊贵的人。
“不好意思,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跟你去见你家主子了。”虽然来人没礼貌,她也不能太没分寸,真怕这人一怒之下拔剑把她砍了,还是委婉一些比较好。
万俟晏说完便要绕过他走。那人的手却突然控制住了她的肩膀,力气之大,让万俟晏蹙眉。万俟晏不满的侧头看他,他表情比刚刚更是冷了好几分。
“那么就得罪了。”
“越华,不得无礼。”却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万俟晏感觉到肩上的手松了,看来越华叫的就是他了。
“家仆无礼,公子莫要见怪,在下其实并无恶意,只是方才明明断了一弦,公子却还能临危不乱,甚至弹出一首妙曲,在下颇为钦佩,这才命家仆来请公子。”他颇为感叹,原本不想见,可是人都来了,还如此有礼,万俟晏只好转身。
夜色浓浓,那人穿着深色的衣裳,袖口绣着华丽的纹样。他的脸映在华灯光辉之中,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色,极其英俊,却是极瘦。
“谢谢公子欣赏。”万俟晏笑笑。
“那公子可愿意与在下一起喝上两杯?”那人问道。万俟晏思量片刻,嘴唇动了动就要说话,却听的有脚步声近了,夜色中,有一人转过一个弯出现在万俟晏的视线。
她眸光一紧,手在袖中慢慢的握紧。
是他,竟然是他!楚奕!楚奕!!
可是楚奕并未看她,走到刚刚那人的身边停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万俟晏便见刚刚邀她之人一笑抬眸看她,而他身边的楚奕也随着他抬头,就要……就要看见了……万俟晏猛的转了身,然后大步往外走。
她未看见那人脸上闪过不悦,更不知道楚奕是什么表情。
那人开口:“公子何必急着走?”万俟晏却是走的更快,正要转弯,她被越华猛的从后面一拉,脚下一歪,撞在了栏杆上。因为撞的太猛,束好的发全部散了开来,束发的簪子飞进了湖里。
万俟晏像是触及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眼光,她飞快的别过脸,长发挡住了她的脸,她不知道楚奕是不是发现是她了,刚刚……刚刚他应该是看见了她的脸,他们甚至眼神交汇,耳边却听见那不知名字的人话语含笑:“没想到竟然是个姑娘……。”
万俟晏咬了咬牙。今日原是想帮人的,却把自己给栽了!怎么会料到,楚奕竟然会来这样的风月场所!她想不到啊想不到。
万俟晏深吸了口气,不看任何人,她大概是很难脱身了,她看着一池静水,水中倒映着月亮与星辰,却是突然看到希望一般,她披头散发的突然抓住栏杆,在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快速的越过栏杆,借力往湖中一跳。
溅的湖水飞溅。
“有人跳水了!”有人发现了什么,大声喊道,但是万俟晏已经沉入水底听不见了。
忘忧居,忘忧居。
可忘忧否?
对于万俟晏来说,她做不到。
在被楚奕无情的赶出相府,在闻知自己的家族覆灭,亲人与自己生死相别,在自己心灰意冷纵身一跳之后,活着的她不可能做到,她做不到忘记一切放弃一切,有些事会记在心间,一辈子都难释怀。
当她回到忘忧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身上的衣服都被风干了一半。夜风吹着真的很冷很凉,可是忘忧居里却点亮着一盏烛火。
万俟晏才走到门口,里面就传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你去哪里了?”
万俟晏脚下步子一怔,却是很快的推门而入,此时赵珣正坐在竹制的凳子上,烛火就在他的眼前,他转眼看她,她此时脸色略白,头发披散着,衣服凌乱不堪,赵珣目光沉沉,眉头皱了一下:“你……。”
万俟晏却没等他问完,匆匆的进了睡的屋子。换了衣服将头发梳好才出来。
“王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万俟晏脸上并无笑意。
“来了很久了。”
“是么,那真是不巧。”门被她打开之后就没关上,坐在她这个位置能看见外头,夜色之下静静的躺在石台上的古琴。
“你去了哪里?”身侧的赵珣偏为执着的问起。
“……。”万俟晏心中薄凉,一路回来,衣服是湿透的,贴着她的身体被夜风无情的吹着,身体本就凉透了,如今连带着心也触碰不到温度,可是她最后还是淡淡的说没有撒谎:“帝都。”
接着迎来的是一阵子的沉默。万俟晏转头看了一眼赵珣,他目光幽深。
倒是她先开了口打破沉默:“王爷,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时候赐的婚?”可是,万俟晏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让楚奕与吕家结亲!
按理来说,当今圣上绝对不希望看见世家做大的,就例如万俟家,吕家以前虽比不得上官与万俟家,可是,上官家在皇帝登基时就亡了,之后朝堂之上就只剩下吕家与万俟家。
但是吕家是比不得万俟家的,即便吕家有个女人是后宫的贵嫔,却迟迟没被册封为后。
如今万俟家也亡了,可见,皇帝的心思,肯定是不愿世家为大,动摇了他的帝位。那么在万俟家亡了之后,再无世家可以与吕家抗衡之时。
皇帝却让吕家女儿嫁给楚奕,这是为什么?她想不通,就好像很多根线绕城了个死结,她每一回都被迫停在死结口,动不得,过不去,解不开。
“王爷?”见赵珣不回答,万俟晏失声叫了一句。
赵珣像是回神了过来回答了她:“三天前。”
闻言万俟晏浓密的睫毛轻颤,然后一笑,笑容里含着些许感激与感动。
三天前皇上赐婚,三天前,赵珣抱着琴来了此处。
“王爷没听过我弹琴吧?不如我弹琴给王爷听。”她并未多说什么,但是她心里是明白的,所以不管赵珣到底想不想听,她已经起身,脚步轻盈走下台阶,很快的就在九头樟树下盘腿而坐,调了调弦,开始弹奏。
琴声徐缓清婉,如空山月色下的溪水,潺潺而流,弹琴之人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与谁说,只能凭着这琴,将心中苦闷尽数宣泄,才能换的心中平静。
琴声悠悠不止,不断。
仿佛想在这一夜里头将所有的知晓的曲调全部弹奏一遍才罢休。
直到夜幕渐渐轻薄,天边缓缓的透出曦光。
竟已是一夜。
琴声却依旧连绵不绝,坐在屋中的赵珣终是站起了身子,他真的就在屋子里听了一夜。
赵珣走至树下,蹲下身子,抬起手掌轻轻的落在了琴弦上,琴声咻的戛然而止。万俟晏拨了两根弦,但是琴弦皆被赵珣的手压制着,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万俟晏这才放弃了,手掌贴在琴弦上,表情不见得多好。抬眸对上赵珣的眼睛,他的眼底深邃不可辩解的情绪。
她却忽的一笑:“我弹的不好,让王爷见笑了。”
赵珣看着她:“你心中难受,为什么不哭?何苦这样作践自己。”万俟晏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飞快的掠过,复又轻嘲的笑笑:“为什么要哭?”
她侧过头,确实有很多个时候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却命令着自己硬生生的逼了回去,她不哭,不想看见自己哭,那样显得自己太过懦弱不堪,她平复心气道:“心中难受就要哭么?哭了,就可以远离悲伤么?还是说哭泣之后,惆怅就会离你而去?不会的,所以我为什么要哭。”
她已经转头与他相视,目光交接她没有丝毫示弱。
即便悲伤也不要选择哭泣,因为哭泣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赵珣移开目光望向远处的天空,他的脸庞被晨光照的十分清楚,虽是一夜未眠,脸上却不见倦意,再回头时目光柔和,如同初次见他时。
他压在琴弦上的手往旁边移过去,所以万俟晏并未有所察觉,但是他已经悄然的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万俟晏一颤,他却握的更紧,让她难以逃离。万俟晏逃不掉便直盯盯的看着他,以为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说出什么表白的话语,却听他道:“你的手指受伤了。”
万俟晏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指已经磨皮了皮。他不说不觉得,他一提醒倒是真觉得这手指尖开始疼痛起来。不等她说话赵珣就拉着她进了屋子,甚至细心的替她破皮的手指抹上了药膏。
火辣辣的痛楚随即被冰凉的感觉取代。
万俟晏突然说道:“昨日我去帝都了。”她看见将药膏放入药箱中的手顿了一顿,随即她又接着说:“我帮一个姑娘完成了她的一个心愿。”虽然她没等到结果就走了,可是楚奕跟那人说的话她却听清楚了,在他们的推波之下,获胜的是茵茵没错。
万俟晏转了话题,气氛倒是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赵珣将药箱盖上,转头定定地看着她,忽的低声道:“你是个好姑娘。心地善良,又冰雪聪明。”
万俟晏一愣,有点惊讶他竟然会用这样的成语形容她,是赞赏她?真是让她惊讶呢,正要说些什么受宠若惊的话,却见赵珣的目光忽又沉了几分,眸底似是惋惜:“楚奕……选择放开你的手,是他的损失。”
万俟晏所有的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消失,甚至连呼吸也因为赵珣的这一句话而停止,他说什么!他刚刚说什么?万俟晏不可置信。
是他的损失,赵珣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心中被压制着的痛楚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万俟晏有些狼狈的低下头。心中酸的厉害。
此事就像是一道伤疤,这辈子都没办法愈合,被伤害时其实她并没有仔细的处理过这道疤,只是匆匆的将它隐藏,不愿被人发现了,可是却是每动一下身体,就让她痛的厉害,如今又被别人硬生生的揭开遮挡,就更是生疼了。
可是正是这样的痛才能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不能软弱,否则便会再被伤害。
万俟晏闭了闭眼,忽的站了起来,却是直直的跪在了赵珣面前。
“恳求王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