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的朋友也都是酒肉朋友,尤其是那些大亨和老开,我很讨厌他们动不动就对我动手动脚,我认识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黄宛莺说出了真心话。
但是刚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对了,李隐峰的脸上好像有些尴尬,黄宛莺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补充道:“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认识的男人里除了你,没一个好东西,你是例外的!”
李隐峰这才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这个意思,你来上海多久了?”
“有四五年了,你呢?”
“我才来几个月。你平时看书吗?”
“看,我尤其爱看一些外国文学名著。”黄宛莺的兴趣被提了起来。
“比如呢?”李隐峰进一步问道。
“比如莎士比亚的《哈姆莱特》,比如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比如……对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小仲马的《茶花女》了!”黄宛莺笑得时候像个孩子。
“哦?这些书我也看过,你喜欢《茶花女》的什么?”李隐峰觉得与自己猜想的差不多,问道。
“这本书里面的玛格丽特虽然是个妓女,但是也有尊严,她为了与阿尔芒的爱情毅然离开了灯红酒绿的社交生活,可后来却因为阿尔芒的父亲的指责而回到巴黎重操旧业。面对阿尔芒的当众羞辱她含恨而死……”黄宛莺自顾自地说道,她觉得自己虽然是个歌女,但是仿佛她就成了茶花女里的玛格丽特,自己命运都不由自己掌握,何况是尊严呢?
“我也这么认为,人不能不有点理想和追求。比如《简爱》里的简?爱,她自小失去父母,寄居在舅妈家,舅妈对她的百般虐待使她从小就受到了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可是她并没有忘记自己对人生意义和理想的追求,因为她追求的是很多女性得不到的尊严和爱,不是吗?”李隐峰反问道,他看着黄宛莺的反应。
这些话像一把钥匙,正一点点地将黄宛莺的内心世界打开,黄宛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从内心深处赞同李隐峰的看法,并且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地升了上来……
“你还没有吃饭吧?”李隐峰问道。
“嗯!”黄宛莺点了点头:“这几天没有心思,吃的很少,晚饭经常忘了吃。”
“那正好,我也没有吃,咱们一起去吃些东西吧!”
月6日,晚,20:25分,上海法租界路易威登西餐馆。
两人向路边不远处一家餐馆走去,这是一家不大的法国餐馆,李隐峰知道这些在大上海混世界的名媛对吃一向很挑剔,却没想到黄宛莺先说话了:“这家餐馆很贵的,咱们换一家吧!”
“没关系,附近也没什么吃饭的地方了,就这家吧!”李隐峰说完走了上去,服务生打开门,李隐峰彬彬有礼地让黄宛莺先走了进去。
“你在这里吃过?”李隐峰等黄宛莺点完菜,自己又要了和她几乎同样的东西,才开口问道。
“吃过几次,都是那些大亨请我的。”黄宛莺解释道:“其实我对吃并不是那么讲究,我们家以前是乡下的,遇上灾年有的吃就不错了,那时候做梦也没想过能吃这么好的东西。我很不喜欢给那些大亨陪酒,但是他们硬是把我拉来的。”
黄宛莺说完就在想,原本一个小小的问题,可自己为什么会跟他解释这么多?望着眼前这个男人冷峻又不失帅气的面孔,黄宛莺不自觉地捋了捋头发。
这家餐馆虽然不大,但装修的却很别致。象牙白的墙面上挂着一些油画,立柱上竖着几支精致的壁灯,黑色镶白花纹的地砖与红色的沙发相映显得质朴却又华贵。外面已是皓月当空,餐馆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几根立柱上的壁灯却慢慢亮起,整个餐馆弥漫出一种醉人的情调。
身穿黑红色马甲的服务生戴着雪白的手套将菜端了上来,然后拿火柴将两人中间的蜡烛点起,这块小小的空间顿时多了一种温馨和浪漫。
“生意场上的朋友多半都是因为利益而在一起的,我平时很少跟他们往来。”李隐峰吃了一块牛排说道。
“对,我很讨厌那些大亨将我请来请去的,虽然我是个歌女,但我也有我的尊严,他们请我的目的我很清楚,不过我从没让他们得逞过,嘻嘻……”黄宛莺调皮地笑着向李隐峰眨了眨眼。
“先生,点歌时间到了,您要不要给这位女士点一支歌?”过了一会儿服务生走了过来,拿出一本曲目表欠身递给李隐峰。
“你喜欢听什么歌?”李隐峰在进一步启发两人共同的兴趣。
“交响乐还是流行歌曲?虽然我是唱歌的,但我还是喜欢听交响乐。”黄宛莺狡黠地笑了笑说道。
“那就来首《蓝色多瑙河》吧!谢谢!”李隐峰将本子合上递给服务生说道。
不一会儿,那如水般的音乐就在大厅洋溢开来,黄宛莺似乎有些高兴,端起酒杯说道:“酒都倒上了,难道你不与我喝一杯吗?”
李隐峰平时最不喜欢喝酒,不光是出于职业的不允许,而且是自己对酒与生俱来有一种说不清的反感,在他眼里,会喝酒的女人不一定是坏女人,但一定别有一些目的,因为他学过心理学,对这些太了解了。罗秋萍就不会喝酒,单从这一点上来说李隐峰就非常喜欢。但尽管是这样,李隐峰还是举起了斟了一半红酒的酒杯,笑着与黄宛莺碰了一下。
“你好像不太喜欢喝酒?”黄宛莺小抿了一口说道。
“人发愁的时候才会想喝酒,我没什么可发愁的,喝酒做什么?”李隐峰说道。
“说的也是。”黄宛莺听完若有所思地慢慢放下了酒杯,轻轻叹了口气望着雪白的桌布说道:“以前我也最不喜欢喝酒,因为男人一喝多了就容易意乱情迷,而女人一喝多了就容易情迷意乱。可后来……”
黄宛莺说到一半无奈地摇着头笑了笑,李隐峰问道:“呵!你倒分析的挺精辟的,后来呢?”
“后来慢慢接触了那些大亨名流,想不喝也不行了……”黄宛莺用手把玩着酒杯,眼神流露出一种悲哀,一种对命运不能自已的淡淡地悲哀。
“你就没有想过换别的工作做做?”
“当然想过,而且不止一次,但是我这样的农家女,到了大上海除了用这副歌喉来讨生活,还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不一定是这样,我觉得每个人走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不论环境怎样,只要你想改变就没有什么改变不了的。唱歌不能说没有意义,但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它更有意义的事。”李隐峰知道自己快要接近那个目的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道。
“比如呢?”黄宛莺睁大眼睛望着他问道。
“比如为……比如为国民做一些事,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李隐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将“国民”说成“人民”,差点将“改善”说成“改变”。虽然黄宛莺看似不是敌人,但是要知道有时候一个词就能使对方猜到自己的身份。
“难道你看我是一个恶人吗?”黄宛莺笑了笑说道:“我经常给路上乞讨的人施舍一些,碰上灾年政府号召捐款捐物我也没有一次不响应的。”
“这些固然是很有意义,我也看的出来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但这些只是帮了他们一时,却并不能帮他们一世。”李隐峰真挚地看着黄宛莺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还有比这更有意义的事喽?”黄宛莺好奇地问道。
就在李隐峰刚要解释的时候,却被一个走上前来的法国人打断了:“你好,这位小姐,请问我能请你跳支舞吗?”
这个法国人显然是喝多了,嘴里喷着酒气,眼神色迷迷地看着黄宛莺。其实刚才进门的时候李隐峰就注意到了这个盯着黄宛莺的法国人,他对他的注意不是因为吃醋,而是因为职业的敏感和警惕。
“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跳舞。”黄宛莺没好气地拒绝道,她为这个色迷迷的酒鬼打断了自己与李隐峰的谈话而感到生气。
可法国人却并没有知趣地离开,而是上前用手抓着黄宛莺的肩膀用强硬的口气说道:“不不不!我今天非要与你跳舞……”
李隐峰此时心里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出面制止还是袖手旁观?因为作为一个职业间谍,隐蔽自己的方式就是让别人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可是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作为一个中国男人,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自己眼前,自己却不能坐视不管了。
“这位女士说她不想跳舞,难道你听不见吗?”李隐峰站起来一把抓住那法国人的手,盯着他的双眼不温不火地说道。
法国人觉得自己的手像被铁钳夹住一般疼痛难忍,酒精已经冲上了头的他二话没说对着李隐峰的脸就是一拳,可这一拳却被李隐峰微微一侧躲了过去。
法国人顿时大怒,那边坐着的两个他的朋友见状不对也都围了过来,将李隐峰围在中间,摆出一副围攻他的拳击架势。
若是放在平时,若是这几个人是敌人,李隐峰会毫不客气地三拳两脚将他们打翻在地,甚至徒手杀了他们都丝毫不成问题。可是现在自己是在执行任务,旁边的黄宛莺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自己。如果他在黄宛莺的面前将这几个人三下五除二撂翻在地,那么势必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和黄宛莺的怀疑。
李隐峰想了想摆出一副不想打架也不会打架的样子说道:“我和这位女士今天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要是想打架,咱们来日换个地方再打,今天我们要走了。”
可这几个喝醉了的法国人哪里管他说的这些?他们觉得三个人打他一个他是输定了,就在李隐峰拉着黄宛莺要走的时候,那个法国人抓起桌子上的酒瓶照李隐峰的头上就砸了下来!李隐峰怎么能感觉不到?他推开黄宛莺顺势往旁边一闪,酒瓶砸空了。三个法国人见状将他围在中间用雨点般的拳头向他迎面打来,李隐峰知道自己决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能够引起别人怀疑的样子,于是只象征性地躲了几记最重的拳,又象征性地还击了几次,就故意让几个拳头砸在自己脸上。
西餐厅里顿时大乱,黄宛莺见李隐峰被打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自己的坤包,因为那里有她的武器。可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来,因为她也与李隐峰有一样的想法。
幸好外面巡逻的巡捕见状就向四周吹起了哨子,黄宛莺拉起李隐峰就朝门外跑去,两人跑到了另一条小路上拦着一辆黄包车。
黄宛莺冲车夫说道:“快!上明尼西路!”
仓促中李隐峰并没听清楚黄宛莺说的话,只是心里在想刚才自己真够窝囊的,若是……唉!李隐峰不由地摇了摇头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