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30日,晚,9:20分,上海某住宅地下室。
这是个幽暗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草气息,一盏台灯被烟雾笼罩着发出微弱的光线,台灯上扣着一张报纸,橘红色的光变得更暗淡了。一名代号为“北风”的男子在这里对着发报机侧耳倾听,他的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紧锁地双眉似乎从未舒展过,桌上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灰,桌子旁边的地上也扔满了烟蒂。
北风时常可以听见墙角老鼠悉悉索索的声音。有时候监听的累了,北风靠在椅子上,面对长着点点绿毛的墙壁,静静地听着老鼠顺着墙根跑来跑去,他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就剩下自己和这些老鼠。他脑子里这时就会禁不住闪出一些奇怪的念头,想找这些老鼠说说话,可老鼠是听不懂人话的,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唯一能让他心里为止一动的就是桌子上的那台发报机里突然冒出的清脆而细小的电报声。因为这些电报声有的告诉他战友们还都活着,有的告诉他敌人又开始行动了,只有这些电报声,才会猛地把他从冰冷的世界拉回来,然后投入火热的熔炉之中。
现在这种声音又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了!
北风赶紧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抄着,密电翻译出来了,上面这样写着:寒江雪已动身,预计后日晚到上海,请组织准备接应。
北风看完后赶紧穿上衣服向外走去,今晚刮得冷风似刀片一般将脸划得生疼,他不禁将大衣领子竖了起来。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国民党党务调查科上海总部的侦讯组也监听到了这一情报。当这份情报递到调查科科长徐恩曾手里的时候,他笑了笑,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喃喃道:“还他妈‘寒江雪’,好嘛!那我就来个‘蓑笠翁’吧!”
月1日,午,11:30分,上海环龙路236号楼内地下一层秘密监狱。
这是一个国民党党务调查科为关押和提审重要共产党人而建立的地下监狱,入口处写着“物资库房”。
这里阴暗潮湿,到处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长长的走廊一边是斑驳的墙壁,一边则是冰冷的铁栏。被关押在这里的共产党每天只能与墙上的蜈蚣,地上的老鼠,和前来提审他们的特务为伴。他们最欣慰的就是每天正午能够看见从铁窗射进来的阳光。
这个时候也是正午,阳光依旧穿过云层从窗口洒进来。其实进来的只是那么一点点,但是关在牢房里的人们还是满怀欣喜地凑过去让自己沐浴在这巴掌大的光斑里,然后抬头眯眼看着外面的太阳。
走廊那头不时传来撕心裂肺地惨叫,随着一串脚步声响起,13号牢房的铁门被吱地一声推开了。
“审讯的怎么样了?”推门进来的调查科情报组组长向南天皱着眉头向正在对一个女共产党无计可施的特务头头问道。
“组长,这家伙软硬不吃,我看要不上绝的吧?”那头头气急败坏地说道。“上绝的”就是玩绝活的意思,中国的酷刑自历朝历代延续到现在,已经被这些的特务们“推陈出新”,简直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向南天习惯性地掏出一瓶清凉油抹在手上几滴,然后又朝鼻子和太阳穴抹了抹,仰头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说道:“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你晓不晓得什么意思?”说完慢慢地睁开眼,盯着那个特务。
“嘿嘿!晓得,晓得。”特务连向南天说的什么都没听清,就赶紧点头哈腰地应付。
“你晓得个屁!”向南天突然盯着特务怒骂道:“是我让你这样对待廖女士的吗?还不快松绑!”
“是,是!”
特务们很快就给这位叫廖敏的女士松了绑,可她衣不遮体,身上到处是火烧、烟熏、鞭打、针刺的伤痕,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廖女士,呵呵,你没事吧?”向南天微笑着,可谁都知道他那微笑的后面隐藏着蛇蝎般的阴毒。
“呸!”廖敏一口带着血腥的唾沫狠狠地吐到向南天的脸上,向南天眉头皱了皱,但很快又恢复了虚伪地笑容。
“哎!不要这样嘛!你先看看这个照片。”说罢向南天便从身后跟着进来的特务手里接过了几张相片,放在廖敏眼前。
照片上两夫妻正在和对面的一个男子握手,那女人就是廖敏自己,丈夫姓白,叫白成。他俩是受党的指派假扮夫妻的,为了方便地下工作的开展,两人以夫妻身份在英租界开了一家药铺,平时廖敏与一个叫王庸的人单线联系。对面的那个男子是去年叛变到中统的一个叛徒,看照片的样子是在他俩被捕前几天拍摄的。
另几张照片则都是他俩在与那个叛徒说话和交易的情景,廖敏回忆起昨天上午确实有这么一个男子到过店里。当时他是要来买药,并且拿出一张写满药方的纸给自己和白成看。因为那些药方都很难买,他还特意拿出一根金条说是多多帮忙。
廖敏和白成给他抓药后收了他的金条,想上交给组织。但他俩都不知道此人是个叛徒,可就在他从药铺走后的下午,廖敏的下线就被活捉了,而白成的一个下线也被当场击毙,当天晚上廖敏和白成刚刚得到消息准备转移的时候就被早已在外面监视他们已久的特务捉住了。廖敏此刻很清楚,这些照片是特务们故意制造地假证据,而调查科特意要在这个叛徒来过药铺的第二天将自己和白成的下线活捉,目的就是让党组织认为自己已经叛变了。但她更清楚,党组织不会就凭几张漏洞百出的照片而随便怀疑自己的同志。
“廖女士,廖女士?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向南天带着期望的目光微笑着提醒廖敏:“我实话给你说了吧!你看看我们四一二清党以后贵党都变成什么样子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难道不是吗?你现在跟我们合作,你说有谁会知道呢?是吧?”
“离间计,哼!你以为这样就会使我的同志认为我叛变了?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向你们屈服?笑话,哈哈哈哈……”廖敏用鄙夷的目光看着向南天,仰头大笑起来。
“好!我欣赏立场坚定的人,我对你表示敬佩。你没有背叛自己的信仰,但你为此付出的代价是——立即枪决!”向南天脸色一变,整了整衣襟,斩钉截铁地说道。
“组长,你忘了刚刚接到上面的通知?处决之前要先把犯人送去法庭审判,这个程序恐怕有点……”那个特务头头低声在耳边提醒向南天。
“送你妈的屁!”向南天恼羞成怒地骂道,向后梳地锃亮的‘背头’也随之乱颤:“这里就是法院!”
月1日,午,12:30分,上海环龙路236号楼内地下一层秘密监狱走廊。
“给廖敏换上一身新衣服,让她把脸好好洗洗,二十分钟后解开她的脚镣和手铐,你们在前后跟着她,装成送她出狱的样子一直走到出口。记住,态度一定要恭敬,懂不懂?”向南天在走廊里低声向特务头子吩咐道。
特务头子疑惑地盯着向南天,不知道他这一会要杀,一会儿又不杀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我再问你一遍,记住了没有?”向南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看着特务一字一句地说道。
“记住了!”
月1日,午,12:40分,上海环龙路236号楼内地下一层秘密监狱7号牢房。
调查科的监狱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所有的牢房号码按关押人物的重要与次要而由前往后依次排列,关押廖敏的那个牢房号码是13,而这间牢房的号码是7。
“白先生,你的同志廖敏女士已经什么都说了,你还有必要硬撑嘛!”向南天手里握着一个烧的通红的烙铁看着绑在椅子上的白成。
“什么?她都说了?”白成有些惊讶。
“那是当然,你看看这个。”向南天故伎重演,将那几张相片放在白成面前:“我就不信,就算我现在放你回去,共产党看见你们与此人来往,你的下线又在他到过你们店铺第二天的时候被打死了,还会信任你们?”
“这个……”白成有些犹豫了,他知道向南天已经看出自己内心的矛盾,只是在等他的亲口答复而已。
走廊里忽然响起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白成和向南天从铁栅栏望去,只见廖敏被几个特务毕恭毕敬地前后簇拥着路过门口。廖敏一身崭新的衣服,容貌也梳洗的格外干净,正在那几个特务的带领下向出口走去。
向南天笑了笑回过头来说道:“怎么样?廖女士很光鲜吧?”
白成皱起了眉头,他以前总认为廖敏的意志会比自己坚定,却没发现原来她叛变起来倒比自己还快。也好,她这样一个意志这么坚定的人都叛变了,自己还犹豫什么呢?
但是白成只看见了廖敏光鲜的着装,却并没有看见廖敏背对着他的那一张茫然的表情。因为廖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咆哮着要把自己立即枪决的特务们,现在确实如此地毕恭毕敬。但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因为一出大门,特务们就立即换了一副面孔,凶神恶煞地将她押上了车。一小时后他们来到了郊区,一声枪响,廖敏就倒在血泊中。
“她真的投诚了?你们给她什么待遇?”白成依旧有些疑惑地问道,他知道无论怎样形容,自己都将是个叛徒,但是用“投诚”这个字眼总比“叛变”好得多。
“待遇?哼哼,给白先生拿过来看看!”向南天从白成的神情和话语里嗅出了叛变的气味,其实此刻傻子都听得出来,白成的信念早已开始动摇了。
特务拿来一串钥匙、一张照片和一个盒子,向南天亲自将盒子打开,里面金灿灿地摆满了二十根金条,又将照片递给白成说道:“白先生,这照片上的女人怎么样?是不是明眸皓齿?还有这两把钥匙,一把是你的私人别墅的钥匙,另一把是你的专车的钥匙。另外我还要给你配四个私人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你的人身安全。这一切,只要你帮我们几个忙,就全部属于你。白先生,你还犹豫什么?”向南天带着希翼的目光微笑着拍了拍白成的肩膀。
“你们到底要我做什么?”白成望着向南天。
“做什么?其实很简单,你还是回你的中央特科。不同的是,这次你回去的身份,是我们国民党党务调查科情报组的少校情报员,你是我们安插在共党内部的一颗钉子,是我们手里的一张王牌,你需要执行的任务就是向我们报告共党的一切重要活动,和他们秘密机关以及高级领导人的住址,明白了吗?”
“这个……”白成听了面露难色地问道:“我回去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