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泽点点头,“今天辛苦了,五点钟你就收工,早点回家。”
听到‘回家’两字,应璃心口的某个角落酸痛窒闷,怅惘难过了好一会儿才集中精神重新动笔。
这一画,应璃就忘了一切,她开了灯,灯光亮如白昼,目不转睛继续作画。
窗外华灯初上,专注到忘我的应璃压根没注意时间的流逝。
晚,十点过一刻钟,有人走进这间空荡荡的公寓,响起了一阵房门开关声,一道俊伟的身影走进房内,看见灯光,先是怔了一下,随即看到一个草草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背对着他手执画笔,一笔一画,画的极为投入。
梁韦琛静静站着,目光投资在单薄的背影上,半个小时过去了,他看到女孩子揉了揉颈椎,接着画;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看到女孩子捶了捶背,接着画;九十分钟过去了,他看到女孩子摇头晃脑跺了跺脚,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接着画。
一整面墙上,栩栩如生的牡丹大朵大朵地盛开,自然、清新、极富质感,看起来就像是在花园里,只要一伸手就能抚摸到润腻的花瓣,闻到馥郁的花香。
眼看着快到凌晨了,她居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梁韦琛上前,伟岸的庞大身躯和沉肃的气质一下子惊动了极度投入的应璃,应璃受惊不小,啊的一声张大嘴,手中的画笔掉到了地上,直勾勾地瞧着突然冒出来的梁韦琛。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不已,眼冒金星,血压升高,半晌才找到声音:“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啊?”她使劲拍着胸口,惊魂未定。
梁韦琛眸底掠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一直沉迷作画的是应璃。
“是你太专注了。”梁韦琛的声音低沉磁性,或许是深夜的缘故,没了那种严苛和冷淡。
应璃瞪了他一眼,弯腰想要捡起画笔继续,可持续十几个小时的站立,让她的腿僵直麻木,一个不稳一屁股就往地上坐,幸而梁韦琛及时拉住了她。
梁韦琛的大手抓住了应璃的手臂,应璃后知后觉地感到双腿又麻又痛,秀眉微皱,没有多想地攀附着高大的梁韦琛努力站好。
“慢慢活动一下,才会好。”梁韦琛俯视着应璃,她才到他的胸口,粉嫩清秀的容颜,看起来明明是个娇气活泼的性子,做起事来却意外的耐心坚持。
终于等到双腿能自由活动了,应璃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不由尴尬。
梁韦琛眸色加深,几乎是肯定地问:“你没吃晚饭?”
应璃目光闪烁,一眼瞧到还未挂上窗帘的窗外一片黑漆漆的,远处的高楼里也一片黑暗,显然已是家家熄灯休息的时间了,她这才意识到多晚了。
“不会连午饭也没吃?”梁韦琛再问,莫名的,应璃听出了他语气间带了一丝严厉。
摸了摸鼻子,应璃直了直酸痛的腰背,“才不是,中午我吃的盒饭。”
梁韦琛深深看她一眼,“这么晚了,你的家人一定担心你,也一定为你留了饭菜,我送你回家。”
梁韦琛抬脚就要送应璃回家,而应璃反而倒退了几步,低了头,居然拿起了画笔,“没有人会在意我,也没有人会留饭给我……我要继续画完。”
她转过身,想到对门就是她和陆少寒的新家,而那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经过那个叫苏雅然的手买来的,带着嘲讽,带着侮辱。
她不可能再住进去。
或许是长时间盯着墙面的缘故,眼睛干涩发疼,居然流出了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报纸上,氤氲了纸张,一片湿意。
尚是稚嫩的背影,却透出凄凉和萧索,梁韦琛看到报纸上那一滩泪痕,心里一动,沉声道:“那你等我。”
半个小时后,梁韦琛带来了希尔沁酒店热腾腾的宵夜,山药红枣粥、海参粥、香菇鸡肉粥……
应璃饥肠辘辘,一边吃一边咕哝,“怎么都是粥,没有面条、米饭、鸭脖子吗?”
梁韦琛带了足够三四个人吃的分量,品种也多,可应璃不大喜欢流食。
“你饿的狠了,深夜吃那些对胃不好。”梁韦琛语声淡淡。
此时应璃坐在地板上,身旁放着香喷喷的食物,抬头,梁韦琛就站在她面前,黑夜软化了他身上的冷淡,“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意外的,梁韦琛真的坐到了地板上,端起一碗玉米羹轻轻喝着。
吃饱喝足,困意和疲劳铺天盖地袭来,应璃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靠到梁韦琛肩膀上的,总之,等她再次醒过来时,她的头靠在梁韦琛宽阔的肩上,而身上,披着他的西装外套。
窗外阳光温暖耀眼,金子一样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
空寂的毛坯房里,她依偎着他,身后是美轮美奂的牡丹花。
由于身高差异,梁韦琛明显难受地矮下身子迁就她,一动不动,宛如老曾入定,这样的体贴和温暖,冲撞着应璃千疮百孔的心。
安静中,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个不停。
“你有电话。”梁韦琛扶着应璃的双肩坐直身子。
枕着他的肩,霸占他的怀,整整一夜。
应璃看都不敢看梁韦琛一眼,难为情地跑过去拿起放在墙角的包包,电话是陆宅打来的,一夜未归,下意识的有些心虚。
“喂,妈,是我――”应璃先清了清喉咙,才接通。
“今天我有事和你谈,下午三点到豪泰酒店二楼等我。”婆婆大人很直接地来了这么一句。
“好。”应璃吸了口气,那边已经挂了电话。翻看一下手机,有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陆少寒打来的,分别是昨天晚上十点和十二点,她工作太过投入没有注意到铃声。
陆少寒昨晚回家了吗?知道她没有回去?所以找她?
然而一夜,也只不过打了两通电话而已,连一条问‘她在哪儿’的短信都没有。
应璃盯着手机里那串倒背如流的十一位数,非常的失望。
另一个未接电话是早上八点李均泽打来的,而现在已经九点整。
“喂,学长,我快画好了,你放心吧。”应璃回拨过去,一接通就笑呵呵地汇报工作进步,说话时,她看到梁韦琛站在牡丹花旁,漂亮有力的手指轻轻拂过花瓣。
他的背影卓绝不凡,器宇轩昂,凝睇着牡丹花时,却无端透出一股萧索凄凉,就像……就像睹物思人,而那人已经不在。
“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位要在墙上画牡丹花的重要客户到底是谁呢?”望着梁韦琛的背影,应璃忽而想起这个问题。
昨天夜里她一定是被牡丹花摄去了魂魄,才会连梁韦琛突然冒出来都没问一下。
“我的偶像――宏图财团的梁韦琛梁总裁。”李均泽还是那种崇拜的口气。
应璃敲了敲自己不灵光的脑袋,她应该想到的,只是不知道外表沉肃淡漠的梁韦琛,居然会喜欢牡丹花。
不过也不奇怪,牡丹是花中之王,富丽端庄,雍容华贵。
可是,怎么不是玫瑰、郁金香、百合呢?
“你画的很好。”梁韦琛转过身之际,脸上的思绪已经全部敛去,晨光中,整个人也显得冷而淡。
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脸上也寻不到一丝尴尬或暧昧之色。
应璃也不胡思乱想,在把他送到走道之时,说了谢谢,他也只是淡淡的回她两个字,“不用。”
在他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或是出于绅士风度。
然而,于她而言,却是无比的温暖和感动。
“应璃同学,你可以先回家洗漱休息一下再回来工作,或者明天再继续,我并不很急。”梁韦琛走出五步,又回头嘱咐。
应璃扬起笑靥,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我坚持画完就回家。”
梁韦琛深深看应璃一眼,才离开。
实际上是,她不知道自己回哪个家?
应家?不可能。
陆宅?不想去。
她和陆少寒的新居?想起来就刺心。
似乎只能搬回寝室了。
电梯缓缓合上,梁韦琛卓然风采在眼前消失不见。
应璃倚着门框,望着对门发呆,只隔着一道墙,在她住进来之前,苏雅然来过,在她坐上沙发之前,苏雅然坐过。
说不定,那张大床苏雅然也睡过。
“不能再想了!”心,好痛。
“不能再想了!”心,好痛。
痛的快无法呼吸了。
应璃一手捂着心口,刚要转身回去把剩下的工作一口气做完,对面的门忽地开了,陆少寒衬衫牛仔裤,一身俊雅休闲地走了出来。
一眼看到应璃,挑了挑秀挺的眉,“昨晚去哪里了?”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也无苛责之意,可见,并不真正在意关心她。
为什么?她小时候,他不是这样的,她所认识的所有人中,一直以来,只有他真正关心爱护她。
“在寝室过了一晚。”和一名陌生男子靠在一起过了一夜,或多或少会惹人非议,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的丈夫。
陆少寒并没细问便离开了,仿佛急着赴约。
错身而过之时,应璃听到他说:“看你满眼都是红血丝,还有黑眼圈,还是快点进去补个觉。”
应璃霎时心酸,进去?进哪里?他和苏雅然一起布置的这个‘家’吗?
不,她不要。
忙到十二点,应璃把扫尾工作全部做完,拿了自己的衣服回到寝室,吃饭洗澡,堪堪睡了一个小时,因为惦记着与婆婆大人的见面,根本睡不安稳。
迷迷糊糊的做梦,梦见自己走在无边无际的浓雾里,伸手不见五指,可她却能看见陆少寒就在不远处,她拼命地朝他奔过去,伸手一抓,却是空的。
清醒过来时,应璃出了一身汗。
来不及细想飘渺的梦境,匆匆赶往豪泰酒店。
豪泰酒店二楼,应璃找了个可以俯瞰一楼大厅的位置坐下,她提前了半个小时,只要陆母从大厅进来,她可以第一时间注意到,以便根据她的脸色及时想出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