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话题扯远了。我刚上小学时,父亲在郊区带部队,母亲在沈阳跟人做生意还是什么,记不太清楚了,反正他们都没时间照看我,而我的小学又在城里上,所以他们只好把我寄养在学校的老师家。由于我的学龄前是在丰台区度过的,突然来到海淀区上小学,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小学生的“种族歧视”很严重,所以,我作为一名外来人口,难免要遭欺负。
于是,每星期父亲来接我,我都不停地跟父亲抱怨——学校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结果把父亲给惹急了,暴揍我一顿。当时我心里无限委屈,又没处说,只好采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坐在兵营的台阶上哭,以此来抗议父亲的暴力行径。结果,引来一圈士兵围观。父亲怕引起骚乱,只好带我去吃冰激凌,借机安慰讨好我一下。
一盒冰激凌吃完了,我也不哭了。冷饮店的窗外杨树高耸,轻风摇撼枝叶,发出哗哗的声音。我在一盒冰激凌的安慰下,已然忘记了老拳加身的疼痛,莫名其妙地望着窗外斑驳的树影愣神。父亲问我为什么老说学校不好,我就把学校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父亲听了说:“你长大了,是个小伙子了,很多事要学会不放在心上,人活着要有志气,同学欺负你,是因为看不起你。你要比他们更优秀,才能赢得别人的尊重……心里难过,就想想天空。”
从那以后的岁月,我牢记着父亲的这句话:心里难过,就想想天空。男人的心胸应该豁达,不能被一时的困难与烦恼绊住脚步!
之后的日子,我记不太清楚,只记得欺负我的人慢慢地少了,小朋友也渐渐多了,每次心里难过,就想想蓝天白云,想想蓝天的深邃悠远,想想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慢慢也就不觉得难过了。
当我上初中的时候,父亲也调到了城里的机关工作。虽然家离学校并不远,父母还是坚持让我住校,因为他们觉得在学校待得越久对学习越有好处。
事实证明他们是错的,他们错误地把学校跟部队等同起来。学校的宿舍里通常没人管,晚自习都是一群人在一起神侃狂聊,要么就称病不去晚自习,去网吧通宵玩游戏。一学期下来,全班学习最差的全是住宿生,当然我也很荣幸地成为其中一个。那一段时间,我跟父亲犹如针尖对麦芒,一有机会就掐,现在看来,主要原因在我。我在班上算比较穷的,倒不是因为家里困难,而是因为父母不允许我乱花钱。
看到周围的同学吃的穿的带的都比我有排场,还经常被人嘲笑,我就十分记恨父亲。我心里老是不服,他们对我的财政开支计划简直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巨抠!同学们都穿耐克鞋上学的时候,还让我穿老布鞋。有一次我们爷俩出去吃饭,我心情不好,想找点事端,就质问父亲:“你把我弄得跟土老帽似的,同学都鄙视我,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没想到父亲面对这样的挑衅,不但没生气,反而很平静地对我说:“你爸小时候家里穷,你爷爷奶奶每月只挣20块钱,还要寄给老家一半,剩下的还要养活四个孩子。有一次丰台区田径锦标赛,我去参赛,可是规定必须穿白球鞋。当时白球鞋要两块多钱,相当于我一个多月的生活费。”说到这我心里一阵紧,我知道父亲是北师大体育系毕业的,于是我问:“那后来呢?”
“我看到旁边有刷墙用的白油漆,就把鞋放进去泡白了再穿上,后来他们都没我跑得快,你爹得了冠军,被保送进北师大,所以爷们儿(我爸通常是这么叫我),穿白球鞋并不代表跑得快。穿耐克也一样,一双耐克鞋无非是千八百块钱,但我希望你通过别的方式赢得别人的尊重,而不是靠父母给的钱!我知道你的同学会嘲笑你,你心里也会不舒服,但只要你自己努力,有一天你也可以站在他们面前告诉他们,我不穿耐克鞋也不会输给你们,明白么?”
当时我感觉特无地自容,想起小时候的事,就随口嘟囔:“……心里难过,就想想天空。”“你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么?”父亲问道。“这不是小时候您跟我说的么。”
“这是你爸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时候,连长跟我说的话。我们当时是野战军,每天蹲在猫耳洞里,生死未卜,每天除了害怕就是想家,连长就跟我们说,心里难受,看看天空,看不到,就想想天空。不管面前的战斗多难熬,天空总是蔚蓝的,等战争结束了,它依然不会变,想想天空,想想战争结束,一切都过去以后,现在的困难也就不算什么了。”
“那你的那位连长呢?怎么没听您提起过?”“被炮弹炸死了,但是我们连队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我们并没有被困难打败!所以儿子,不管你以后遇到什么不顺利,记住这句话,心里难过,就想想天空!”
从那以后,我觉得我懂事了,一下子改头换面,像破茧成蝶一样。我很少再跟父亲吵架,也不嚷嚷着穿名牌球鞋了。可是很意外,到了我生日那天,父亲竟然主动送了我一双耐克运动鞋,还嘻嘻哈哈地对我说:“教育归教育,也不能让我儿子整天邋邋遢遢。”
这就是我的军人父亲。时间过了这么久,但是这段往事依然历历在目,虽然我还没遇上过什么真正的困难,但每次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想起父亲说的话——心里难过,就想想天空。
这句话曾经无数次在我面对困难、挫折、失败时,为我重新点燃希望。
于是在我进行音乐创作时,我便想以此为题写一首歌,把这句话的精神传递出去,让更多人在遇到困难、挫折、失败时,能分享这天空给予的力量。
这首歌就是《父亲的天空》:“夏末的风,把云拂动,轻轻地飘过,那片天空;父亲拉着,我的小手,乡间的阡陌,呢喃着走过!”
这首歌并没有十分特立独行的曲风,也没有多样的音乐元素,也没华丽的辞藻和旋律。但这首歌却是寓意最深的一首歌。一首平淡而真实的歌。一段关于发生在每一个人成长心路历程中羁绊的故事。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一个父亲的影子,他大多时候不像母亲那样呵护备至,关爱有加,甚至常常显得冷酷。可是,当你跌倒时,母亲会将你扶起,而父亲,则会让你自己爬起来。我想这就是父爱与母爱的区别,母爱令你温暖,父爱令你坚强。
当一个少年慢慢地成长,回想起儿时父亲的叮嘱,许多当时不懂的事,在成长中渐渐理解,终于明白自己爬起来的意义,也终于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少年必将成为父亲,父亲那难以言表的爱也会一代一代地传递下去,这便是《父亲的天空》所讲述的故事,一个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故事。
有趣的是,之前我没有告诉过父母有这样一首歌,直到专辑发行后,我父母才听到,后来母亲跟我说很喜欢,父亲却把我骂了一顿,说:“小兔崽子敢拿老子开涮……”不过,我知道他心里也一定是高兴的。
愿父亲的天空,永远晴朗!
阳光下的叹息
四岁左右的时候,我跟着父亲住进了他所在坦克部队的大院。有时候甚至能钻进坦克里,对我来说可算是大开眼界。其他小孩子做梦都不会有这种待遇。当时我心里是多么的满足和自豪啊。
那时候的永定河就已断流。裸露干涸的河床让人伤感。绿色竟成了这条北京母亲河的稀罕景物。刮风时,漫天黄雾,骇人的沙尘暴。我的记忆中就保存了几次这种铺天盖地的印象。
父亲带着我沿着河床走,走过卢沟桥,宛平县城,抗日战争纪念馆。我还记得那时抗战纪念馆的门口有一座黑色雕像,是一头正在醒来的狮子,下面有提字:醒狮。我问爸爸什么意思。他说,中国就像一只沉睡的狮子,之前一直受人欺负,但狮子只要一醒,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他,这个雕像就是这个意思……当时的我还不太懂,直到后来去了美国,才渐渐地体会到这番话的深意。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家搬到小西天牌楼那个地方。那时我们没有房子,父亲分了一间宿舍,上下铺行军床,父母让我自己住下铺,他们两个人挤在上铺。我还记得虽然是楼房,但厕所是坏的,上厕所需要走路5分钟到供销社二楼。每天倒尿盆是很艰巨的任务。
每到周末,母亲不在家,父亲就会骑车带我一路南下,经过积水潭,新街口,到后海划船去。那时候后海还没有变成酒吧街,只是普通的胡同。有租船的,手滑的10元一小时,脚踏的20元,电瓶的50元。我们从来都是租手滑的,一划就是一下午。后海一带有很多故居景点,郭沫若故居、宋庆龄故居,还有恭王府——也就是和珅住的地方……最早都是不要钱的。
那时候父亲骑着车带我四处转,往南护国寺,白塔寺,平安里,一直骑到西四,路口西南角有一家包子铺,要上四两包子,两碗炒肝,基本上就是白菜帮子馅的,吃得不亦乐乎。父亲是运动员出身,上学时可以从国防大学(香山那边)一路骑到大兴黄村(我姥姥家)。我一直也不会骑车,每到周末父亲就骑车带着我,从中关村到牡丹园,从牡丹园再到理工大。我常常问他累不累,他总是说不累。
路上,我跟父亲无话不谈,但最多的话题还是关于老北京的。可以理解,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面对那么多熟悉地界儿的消失,那么多尘封的记忆成为毫无生机的标本,心里能不疼吗?父亲时常感慨老北京的消逝,慢慢地,这种情愫也渗入到我的血液里,成为我的人生和我的音乐的一种基调。
现在的北京,胡同大有“舍我其谁”的气概。除了胡同,真不知道老北京还存在于哪个角落。说起胡同的历史,大概和北京建都的历史一样长,北京从元朝的时候起成为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历元、明、清三代,至今已有八百余年,漫长的历史,斑驳的记忆,胡同伴随着北京走过了风风雨雨。
漫步胡同,感受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无情。现存的胡同大都是狭长而宁静,砖灰色的身影散发着浓郁的怀旧气息,这里封存了我的童年,封存了北京人的古老记忆。要是胡同消失了,北京就会成为一个没有记忆、没有历史的城市,而这样的城市干瘪而乏味,没有人情味,不过是钢筋水泥堆砌的冰冷怪物。
可是,残酷的现实让古老的胡同失去了安全感。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高楼大厦如雨后春笋般崛起,胡同不可避免地成了现代文明的牺牲品。胡同的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减少,以前尚能苟延残喘于无人顾及的犄角旮旯,现在已经不能继续下去了。
这不是胡同的危机,而是全体北京人的危机。我心里的危机感日渐日深。
父亲告诉过我北京胡同的历史,我至今记忆深刻。
元杂剧《张生煮海》中,张羽问梅香:“你家住哪里?”梅香说:“我家住砖塔儿胡同。”砖塔胡同至今还在,就在西四南大街。
漫步胡同,苍郁的历史扑面而来。青砖上镌刻着时间的痕迹,让人油然而生沧桑的情怀。胡同曾经是北京最寻常的景致,可现在却成了老北京固守的最后阵地。老北京的生活令人留恋,因为里面有诉说不尽的往事。
青灰的砖瓦、杨柳刚刚抽芽的鹅黄浅绿、嘹亮的鸽哨、遛鸟的老头、大碗茶、豆汁、油条、挑着担子串胡同卖杂耍和鲜蔬菜的小贩、各具特色的吆喝声……这就是老北京的生活,胡同里的鲜活的寻常百姓日子。
胡同是让人眷念的所在,祥和而宁静,朴实而温馨。
然而,胡同不可避免地成为新北京的牺牲品。没有胡同,就没有所谓的老北京;没有胡同里的人生百态,就没有所谓的老北京的市井民生;没有胡同里的寻常百姓、寻常故事,也就没有所谓的北京地域文化。
记得你的故居么,让我们同声说胡同的名字。
告诉你昨夜我有梦了,梦见那窗前山桃花满枝,梦见我敲那阴湿的屋门,让你接这没有伞的泥水中的来客。
哦,你应当感觉到这是冬天了,我常常对自己讲说风霜雪,爱丁堡的寒意使你多思么,想到我时请你想到炉火吧,来不来一起看红色的焰苗?
……
愿意我做你故居的寄寓者么,你就快回来敲“我的”屋门吧,听两个风尘中的主客之相语。
我的日记本里抄着诗人南星的这首诗。我忘不了,胡同是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许多生活在胡同里的北京人都经历过相似的一幕:一觉醒来,推开院门,胡同墙壁上醒目的“拆”字闯入眼帘,上面还划了一个刺眼的大白圈。这种现象是留在北京人心头的一道伤痕,抹也抹不去,成了永久的遗憾。
胡同的命运和归宿是横在北京城头上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又是盘旋在北京人心头的一条谶语:胡同消失,北京的记忆也将消失!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父亲常说,多看几眼这青砖碧瓦吧,别等着没了的时候想。小时候对这些话感触不深,随着年龄渐长,一种疼痛感开始在心底盘旋,久久不去。我想,随着胡同在阳光下发出的叹息声,泯灭的是我的童年,涣散的是我的记忆。我们这代人渐渐失去了根基,成了漂浮不定的柳絮。
这应该成为我的音乐所关注的,也是我进行音乐创作的情感积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