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奸?!”祐骋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冯伯义斜睨他一眼,似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淡淡道:“这有何奇怪?若你府上没发现内奸,那才叫糟糕,不是你我太迟钝,便是那姓乔的早已胜券在握,认为不必安插内奸。”
“可……若任由那内奸胡来,我家里人岂不遭殃?前辈可知那内奸是何人么?”
冯伯义撇嘴道:“老夫怎么可能知道确切是谁?只晓得那内奸乃你府上家丁侍女中的一个或多个便是了!”
“这……”祐骋好生发愁。冯伯义这话说等于没说,他一想起每逢深夜就有叵测的眼睛在角落中窥视他一家老小,就如同芒刺在背。
冯伯义见他一筹莫展,便嘿嘿笑道:“想要揪那内奸出来,倒也不难。”
“要怎样做?”祐骋急切问道。
“说来话长,现时已近四更,老夫得走了,那内奸下手失利,这两天应不敢轻举妄动,待到明日二更,老夫再来找你商议。”冯伯义转身跳上围墙,又大声重复道:“明日二更,你一定要等我,切记!”声音在整个花园里回响,祐骋吓了一跳,忙顾盼四周,见周围依旧寂静无人,方才定下心来。
冯伯义跳上围墙后,借树梢的掩护在墙头飞奔,跃上慎王府最外一道围墙时,见墙脚那头凶神恶煞的狼犬站起来冲他低吼,便停步伏身,将怀中备好的牛肉向它掷去,正掷进那狼犬张开的嘴里,那犬猝不及防,虽甚是抵制,但牛肉的香味终究还是诱使它将其咽下。冯伯义咧嘴一笑,正欲继续跳到墙外,那狼犬突然悲哼几声,口吐白沫,倒地抽搐几下便一动不动,冯伯义一见顿时大为惊骇,下意识摸向怀中,发觉怀里揣的药包不知怎的破了个口,撒了满襟的药粉,必是这种药粉沾到了牛肉上,才致使狼犬毙命,可这药粉是从……
“不好!”冯伯义忍不住惊呼一声,施展浑身轻功向万昭宫而去,奔到沾衣卧室附近,从半开的窗内窥见沾衣正坐在镜前支颐沉思,便停住脚步,略思忖一下,仿佛改了主意,不惊动沾衣,只几拐几绕溜进了万昭宫膳房,半晌又闪身而出,向齐庭轩疾奔。
齐庭轩内,小全子正侍侯皇上服药,皇上半倚靠枕,喘息不止,一碗药几乎有半碗洒在被上。
“奴婢该死!”小全子连连道。
“不怪你,”皇上叹道,“是朕大限将近。”
“陛下千万别这么说!”小全子带着哭腔道,“陛下英武圣明,老天有眼,定能教陛下康复!”
皇上微微一笑,摸摸小全子的头,道:“朕还能撑些时日,你去,将朕交代你的事办了。”小全子深深叩了几个头,呜咽着去了。
这时,冯伯义轻轻从侧厢房走出,望着半起半卧的皇上,只见皇上兀自瞪着帐幔发呆,口中喃喃道:“腊八,腊八,朕怕是等不到了,唉……”冯伯义在心底轻叹一声,正欲走上前,忽听门外急促脚步声噔噔跑进,便犹豫片刻,闪身躲到床后,借帐幔遮住全身,刚刚藏好,便听得有人唤道:“陛下,老奴带施太医前来为您诊治。”这声音冯伯义熟悉得很,正是仇家乔仲正,顿时怒火上涌,恨不得立时冲出去将他碎尸万段!
过了一阵,门外又响起脚步声,听得皇上低声问道:“小全子,你将邵蓁带来了么?”
听得邵蓁声音道:“陛下!微臣在此!”
皇上道:“好,好,适才小全子已去向左右丞相暗传了朕的意思,你也立时传朕的旨意,三日后午时正,集全朝文武百官到此,朕要册立太子!”
“微臣遵命!”听得脚步声又从屋内走向屋外,消失在院中。
皇上又道:“你俩也可退下,朕现下已觉得好多了,难为你们深更半夜地跑来伺候……小全子,带他们出去罢,朕感觉困乏,想歇息了。”冯伯义从帐幔缝隙窥去,见乔仲正向施太医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言不发,极其顺从地跟着小全子退了出去,屋内又陷入沉寂。
三人刚一离开,皇上就发出一阵剧烈的喘息,直晃得床微微颤抖。床后的冯伯义方才意识到,刚才皇上的举动全是硬撑,此刻那股劲松懈下来,整个人也几乎瘫了一般,便摸了摸怀里的瓶子,正想从床后走出,此时小全子却匆匆跑进,为皇上捏肩捶背,服侍他躺下,自己垂手在一旁静静守着。冯伯义等了一阵,见小全子毫无离开之意,便渐渐焦灼起来,想着刚才看到的乔仲正对施太医递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又有计划在酝酿中,想到这里,冯伯义一咬牙,心道:“正事要紧,且先去听听乔老贼密谋些什么,这解药只好迟些给皇上罢。”主意拿定,便摸出一块石子扔向南窗,趁小全子走过去查看的时候,无声无息从北窗跳了出去。
齐庭轩距德秀宫并不远,只片刻间,冯伯义便到了德秀宫顺妃卧室外,仍旧如先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藏在檐下,听得里面传来乔仲正的嘿嘿笑声:“施太医,这次多亏了你的周旋和老奴的妙药,才逼得皇上不得不将立嗣之日提前,若要等到腊月初八,则难免夜长梦多!如此一来,我等计划就可按原定步骤施行,来来来,干杯!”
听得施太医讷讷道:“乔公公……小人已按您的吩咐行事,如今公公胜券将握,可否兑现您先前应承小人的话,尽快放小人的家人出来?”
“那是当然!”乔仲正呵呵笑道:“待我们干完这杯庆功酒,太医您便能立刻与家人团聚。”
“真的?”施太医大喜过望,“多谢公公!”
窗外的冯伯义在心里暗叫“不好”,望着窗纸上的投影,指间暗扣几枚石子,正欲掷过去打翻那杯酒,但转念一想,此举虽能救得太医,却必将惊动乔仲正,使整个局势变得难以预料,就在这一踌躇间,听得施太医痛苦呻吟道:“乔振直……你……你好……狠毒哪!”紧接一声沉闷的身体撞地声。
乔仲正冷笑道:“老夫可未曾骗你,的确是将你送去与你家人团聚了——大事将举,留你这个活口,岂非多了很多风险?”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阵脚步伴着衣裙的悉簌声进了房间,一片沉寂后,听得魏顺妃叹道:“振直,施太医在宫里效力多年,你真的就忍心让他就这样不得善终了么?”
乔仲正也叹道:“娘娘,此次事关重大,一旦失败,老奴掉脑袋倒在其次,珉儿这么年轻便枉送了性命,老奴实在死不瞑目!”说完语气一转,颇为严肃地喝道,“你莫躲到你娘背后,老夫下面有话要交代你!你可以仍将老夫看作你的奴才,但老夫的这些话,你非听不可!”
魏顺妃柔声道:“振直,珉儿这几日茶饭不思、郁郁寡欢,你莫太过逼他。”
乔仲正又叹了口气:“慈母多败儿,如今已是火烧眉毛的情形,娘娘还这般由着他,若他再这样颓丧下去,你我多年的心血必功亏一篑——大殿下!你可明白你如今的处境否?”
站在魏顺妃身后的祐珉低声道:“我自己的处境,我自然明白,不劳你费心!”
乔仲正哼了一声:“不劳我费心,怕是不少教我操心罢!你那个皇帝老爹已病入膏肓,三日后便要当众册立太子,就目前看,皇帝老儿那般看重邵蓁,定是对老三颇为中意,有意册立他为东宫,一旦老三即位,你认为我们还有好日子过么?当日我在猎场杀他未果,被人救走,他虽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定是对我恨之入骨,非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再者,若线报无误,他那救命恩人应是我那老不死的大师兄,我那大师兄修习七绝秘籍,武功比当年要强很多,如今居然被老三收为麾下,教老三如虎添翼,我们若要硬拼,必不是他们的对手!如此一来,老三登基后,我的脑袋他必是要取的,你娘怕也是个殉葬的命,至于你,斩草除根,乃历代君王必行之举,所以……”
“不——!不要!”魏顺妃惊叫一声,哭道:“振直,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珉儿不能死!珉儿一定不能死!”
“娘娘尽管放心,”乔仲正笑道:“老奴平生所想做的事,还未有失败的,我此时能说出这些话,必是先有九分胜券在握。如今我已将心腹分别安插在宫内,慎王府也有我们的耳目,禁卫军统领司徒平那边也已商议周全,只等册封太子那天,等文武百官聚齐了,珉儿便带司徒平以‘护驾’之名进宫,火起为号,里应外合,到时候皇帝老儿无论立谁为太子,那江山都必定是你的。”
祐珉起初一直沉默,听到这里忽道:“老爷子横竖已经快不行了,为何不将他索性除掉,让他来不及立诏,这样即位之人非我莫属,也省得如此麻烦!”
乔仲正又哼了一声,盯着祐珉道:“皇上虽言要明日册封东宫,但以他素来行事风格,之前是否曾向左右丞相和邵蓁暗授机宜也说不定,一旦皇上提前驾崩,死因必定教他们有所怀疑,再有其他文武跟风闹乱,岂不是节外生枝?我现在要取皇上性命易如反掌,可我偏要留他到明日,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断气,到时候就算谁有怀疑,也难以提出!”
“就算老爷子在文武面前断气,可如果他事先真的向左右丞相和邵蓁交代过什么对老三有利的话,他们几个闹将起来不肯要我即位,不也是节外生枝?”
“哼,这几个朝臣会这般愚不可及么?”乔仲正有些不耐烦,“在皇帝身边呆得越久的臣子,便越是圆滑老道,所谓忠心赤胆都是遮掩自个儿利益的幌子罢了!待明日午时,皇上寿终正寝,按惯例该即位的皇长子又带兵在侧,你认为他们敢闹敢疑么?恐怕一个个都得乖乖地识时务为上,如若不然,新帝尽可以堂皇将他们或贬或杀,社稷江山,都不及自个脑袋要紧!”
“可老三那边……”
“你三弟那边,册封那日的辰时到巳时之间便要全部迅速解决掉,慎王府除了邵蓁的女儿,休想跑出一个活口,同时紧密封锁消息到午时,让皇宫丝毫无人觉察!”
“还有京师统领朱信勇呢?”祐珉仍是忧心忡忡道,“他统领京军五营,兵马不可小觑,且他素来与老三交好,会不会……”
“朱信勇不过一介武夫,你娘曾修书给宁夏你舅舅,叫他暗自带兵回京增援,你舅舅两天前就已回信说他正暗遣兵马赴京,约莫明日午时左右就能到京外,就算老三那边也紧锣密鼓准备什么,午时之后,便一切都由不得他!到时候内有我们挟天子与百官,外有你舅舅拥兵虎视,那朱信勇手握五营兵马又如何?除了归降新主,还有别的选择吗?”
“振直,”魏顺妃插言道,“我们这等动作,慎王府那边有你大师兄在,会丝毫无察么?还有那莫沾衣,这丫头年岁不大,心机却深得很,不可小看。”
乔仲正哈哈一笑:“娘娘多虑了,老奴与大师兄相处二十多年,对他还不了解么?此人谋略不足,莽撞有余,他若不是运气好,早些时候就已经命送我手。我这些举动,他若知道,早就会有激烈的反应出来,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无一丝动静?老三自小在太后膝下长大,单纯懵懂,胸无城府,自己的心上人被他亲爹占了也居然没什么大的表示,只知道继续对他那个扒灰老爹愚忠愚孝,又有何惧哉?至于莫沾衣那个丫头片子,施太医也已按老夫的吩咐办妥,使得皇上喝的药都经过她的手,万一仍是有人对皇上的死提出质疑,便可尽数推到她的身上。不过眼下她委实有些碍手碍脚,在举事前一晚,老奴亲自去将她困在万昭宫内便是,待功成后任由娘娘处置。”
“这样我便真的放心了。”魏顺妃笑道,祐珉也松了口气,对乔仲正不由暗生敬意,但他向来自负倨傲,又心存隔阂,始终不肯表露出来,只在一旁沉默不语。
乔仲正也陷入沉思,其实一切并非他所说的那般顺利,也有些料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今夜他原本设下周密计划要取邵蓁父女的性命,谁知竟被那冯老头误打误撞地发现,让他们双双逃过一劫;那莫沾衣近来也颇为奇怪,按理说这当口,她应处处与自己作对才是,可竟然没有半点异动,每日除了前往齐庭轩侍侯皇上,便只是弹琴作画,寸步不出宫门。这些日子他几乎将他在万昭宫安排的内线盘问了个遍,所得答话均如出一辙,便是惠妃娘娘毫无反常举动,这答话让他更是担心不已,以他的直觉,莫沾衣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越是平静的表现便越有可能是大风暴的前兆,他大师兄冯伯义十有八九也是这丫头片子教唆来帮祐骋的,这笨老头子竟也难得聪明一时,居然能发觉王府内有奸细,但凭他那般驽钝的头脑,要寻出那奸细是谁怕也不易,可这等节外生枝,终究是教人有些烦心。
“哼,好你个冯伯义!”乔仲正在心里咬牙切齿道,“要同我斗,下辈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