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小成子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甚微,胸前衣衫碎裂,露出胸口皮肤上一个紫黑色掌印。“小成子,快醒醒!快醒醒啊!”沾衣一面呼喊,一面急急扶起他,用掌心抵紧他的后背要穴,输送真气到他体内。
这一举动似乎有些奏效,小成子缓缓睁开眼睛,见是沾衣,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娘娘……是您,这太好了!”
“你别说话,我正为你疗伤,你要撑下去!”沾衣凝神调匀浑身真气,源源不绝从手掌灌入小成子的后背。
小成子轻轻摇摇头,微弱道:“娘娘莫要虚费体力了,乔公公这次下了重手,这毒虽慢,却能致命,而且连他自己都没有解药,刚才那两个人是他吩咐留下来的,要看守到奴婢断气为止,他就是要奴婢死……而且,奴婢一直欺骗娘娘,死不足惜……”说完这些话,已经喘息连连。
“又是他!”沾衣暗暗咬牙,对小成子最后那句话也颇为疑惑:“你何时欺骗我了?”说话间掌心依旧紧贴小成子的后背,不停送着真气。
小成子眼中浮现一层水雾,断断续续道:“其实奴婢,是乔公公安插在雍娘娘身边的奸细,当初雍娘娘被贬,是乔公公害的,……他原本想害死雍娘娘,但娘娘被太后赦免,……他怕出意外……便安排了奴婢去监视她……今年他又命奴婢连同娘娘您一并监视起来,您的一切行动,都要向他禀报……”
沾衣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这宫里果真处处都充斥奸诈么?否则真心以待,为何总是这个结果?又听得小成子道:“今天晚上……乔公公找奴婢问马二师傅的情况,奴婢如实禀告了他,可……可他听完以后,又塞给了奴婢一包药粉,教奴婢下在娘娘的茶水里,说是要拿掉娘娘肚里的龙种……奴婢不肯,他……他就……”
沾衣伤感道:“你为何不听他的命令,若你在我茶里下了药,便不会有事了。”
小成子双眼突然圆睁:“不……不可以,娘娘对奴婢……有两次救命之恩,忘恩负义之事……教奴婢……如何做得?”
“两次?”沾衣疑惑不解,她只记得救过小成子一次,就是那天在马二家中。
“有天晚上……奴婢奉乔公公命去源北村寻三殿下的下落……误打误撞被人发现……是娘娘放走的我……那晚,我若晚回超过半个时辰,按规矩……便要被乔公公处死……”沾衣望着小成子,依稀辨认出那双眼神惶恐的眼睛。小成子继续道:“娘娘……监视这活……奴婢还勉强干得,可下药之举万万不可行……若娘娘没了龙种,乔公公便可对娘娘……更肆无忌惮了!”
沾衣心里渐渐为悲痛充斥,这龙种对她来说有不如无,若能换回小成子的性命,也算值得。她见小成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便劝道:“你不要多说话了,否则血气上涌,毒会加速进入心脉。”
小成子拼命摇摇头:“娘娘,奴婢自知已无多少时辰……后面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您,如果……说不完,便是死不瞑目……”他停下喘了口气,一口气说道:“娘娘一定要提防乔公公……他野心奇大,而且心狠手辣,在这宫里悄悄豢养了一批太监杀手,那些杀手功夫了得,专为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天晚上,他们一定是去寻马二师傅的晦气……”
“什么?”沾衣吃惊不小,“马师傅与他素无瓜葛,他寻他的晦气做什么?”
“奴婢……不知,只知道他将他的手下全带出去,他们以往外出杀人时……都是一身黑衣,黑布裹头,黑布蒙面,这次他们出去也是这样……又要伤天害理了。”
“岂有此理!”沾衣咬牙道,“日月昭昭,他们竟然这样胆大妄为,还有王法么?”
“娘娘……有所不知,每次他们都会做得滴水不漏,布置得好像山贼打劫一般,官兵只道是强匪做的……谁也不会多想……还有……”小成子艰难抬起手,指向沾衣来时的方向:“娘娘……刚才,奴婢听到您似乎用梅花镖……结果了那两个人,现在您再看……可还能看见……那两人的尸体么?”
沾衣回头看去,这甬道虽然昏暗,但也并非不能见物,她吃惊地发现那两人俯卧之处,除了两滩紫黑浓血和浸于其中的梅花镖,竟空无他物!
“这……怎么可能?那梅花镖上的毒难道是……?”沾衣看得毛发尽竖。
小成子努力点点头:“乔公公精通毒术,能配出许多可怕的毒药……这溶尸散便是其中一种,把它涂在密道入口的梅花镖上……即便有人误打误撞进来被梅花镖杀死,也……不会留下尸体,这样……就不会留下痕迹,所以……有时乔公公对付个别他想杀的人……也用这个东西……”
小成子声音突然停住,张口喷出一道深红色的血,脉搏陡然微弱,但他还是努力吐字道:“娘娘……这条密道……是前朝皇帝……留下的,从万昭宫花园……通向宫外……一处废弃……深井,被乔公公发现……就用上了,平日我们……向他禀报……都是通过这……密道……因为不易……被发现,……入口处有个机关……进来之时……不要直接走进……抓住右侧藤条荡……荡进来就可避过……还……还有……”
小成子连喘了几大口气,似乎要用尽全部力气来讲后面的话:“娘娘记住……您从观止园带……带来的太监和宫女……只有……小安子不是……乔公公的人……他……他是追随……雍娘娘从万昭宫……到观止园的……只有……他可以……信任……记住啊……娘娘……记住……”
沾衣早已满眼泪水,她紧紧握住小成子的手,强忍哽咽道:“我记住了。”
小成子往后一仰,一脸释然的微笑,似乎完成了一个重大使命:“奴婢……先走了,如果有来世……奴婢一定……要再……伺候娘……娘……”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无声无息。
沾衣禁不住哭出了声,透过泪帘望着小成子年轻苍白却微笑着的脸,想起了嫣红,想起了吴宁,他们的死一定也都与乔公公有关,一时间悲愤难当,怒火在体内熊熊燃烧,烧得每一处经脉都沸腾了起来。她收起眼泪,抱起小成子的尸身,慢慢站起,向前方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密道的另一头是一扇虚掩的门,沾衣抬脚将门踹开,月光直泻下来,果然置身一口深井,沾衣提气屏息,脚蹬粗糙的井壁,节节攀升,一口气跃出井外。
“站住!什么人!”沾衣抱着小成子才落地,黑暗便穿来恶狠狠的一声喝问,接着两个黑衣蒙面人窜出,举刀执剑挡在沾衣面前。
沾衣不动声色打量他们,冷冷道:“好得很!”突然跃起,扑向其中一个,夺下他的刀,顺手一翻,插入另一人的咽喉,那人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地身亡,沾衣就势抓过他的剑,倒转剑柄在刚才被夺刀的那人肩上一击,那人被封住穴位,滚倒在地,动弹不得。整个过程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倒在地上的那人以为见了鬼魅,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
沾衣单手托着小成子的尸体逼近那人,用剑指着他的眼睛:“其他人到什么地方去了?说!”
那人抖得说不出话,沾衣冷笑道:“不说么?我便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耳朵,斩断你的四肢,把你周身划花丢到田里喂蚂蝗!到时候你就算不死,你那主子见你那副不人不鬼的德性,也必定不肯再要你了!”
只听那人牙齿打战,结结巴巴道:“他们……他们去了城南马……马二家……”
“算你识相,那么娘娘今日就抬举你,赐你做成公公的陪葬!”沾衣转过身去,将剑掷上半空,头也不回地走开,走出几步,听得背后一声惨叫,那剑从空中落下,不偏不倚刺穿那人胸膛,将他钉在地上。
走出数十丈后,沾衣停住脚步,将小成子轻轻放在一棵树下,整理他的衣衫,无意从他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正是他说的乔公公给他去“拿掉龙种”的药粉,不由又是一阵心酸,含泪用树枝和石块轻轻盖住了小成子已经冰冷的身体。
月亮又隐进了云层里,此时的天空乌云密布,看势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