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树影憧憧,已换上一身蒙面夜行装扮的沾衣踩着屋顶飞奔,急急向城南赶去,接近马二居住的院落时落下地来,藏在一处阴影里,小心观察四周动静。一观察她便发现,若干名黑衣蒙面人分布在院内外,装束与刚才她在井边杀死的那两人一模一样,院门口一名,院落四角各一名,正屋房顶上两名,柴房、茅房上各一名,另外还有五名在院外四处巡视,此时从马二家正屋隐隐传来打斗之声。
“不可跟他们硬拼。”沾衣一面想着,一面思考对策,这时院门口那名黑衣人似乎听见沾衣这边有动静,警觉地向这边慢慢摸来。沾衣屏息不动,待他走近,猛然弹出两枚石子射向他胸口要穴,谁知那人反应快捷,错身躲开石子,喝道:“什么人?”纵身上前提剑便刺,剑气逼人,可见此人内功不弱。沾衣很是诧异,她自从跟前面那四人交手之后,以为这帮人功夫不过如此,谁知这里竟然藏了这样的高手,看来刚才自己杀的那四人都是这些人中功夫最次的,当下不敢怠慢,躲开那一剑,空手与那人斗到了一起。
三个回合下来,沾衣便有些心焦,那人武功虽比她杀的那四人要高出许多,却也不是她的对手,可要料理他终究也要费些时辰,若是耽搁久了,马二师傅怕是凶多吉少,且打斗声已逐渐将另外几个黑衣人吸引过来,再恋战下去,只怕是弄巧成拙得不偿失。沾衣略忖片刻,心生一计,便虚晃一招,跃上屋顶,展开轻功逃离,那黑衣人吆喝着追赶,无奈轻功远远不如沾衣,一眨眼便不见了她的身影,只好骂骂咧咧回到院中。
沾衣赶回深井边,那两名黑衣人的尸体还在那里躺着,她打量了一下那两人的身材,从被她用刀插入喉咙的黑衣人身上脱下外衣,解下包头的黑布,衣领上刺鼻的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她强忍厌恶把它穿在自己身上,再用黑布裹头,黑布蒙面,装扮停当又向马二家奔去。
片刻沾衣又回到马二的院前,此时正屋打斗声已止,沾衣心头一紧:莫不是马二师傅出了意外?但已来到院门前,就硬着头皮弯着腰,手抚胸口撞了进去,刚才与她交手的那黑衣人见她便嗬嗬笑道:“胡老六,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龚十四他们三个呢?”声音尖细,果然跟密道那里的四人一样都是太监。
沾衣尽量背朝那人,装作步履艰难,捏着嗓子喘着粗气道:“我们……我们在井边遇到了个不知哪里来的家伙,要坏公公的大事,现在龚十四他们已经绊住了他,让我过来喊你们去做援手!”
那人问道:“那家伙是不是黑衣蒙面,个头不高?”
“正是!”
“就是他了!”那人哼道,“他适才来此处捣乱,我正要捉他交给公公,被他溜了,这会子他倒送上门来!”说罢摩拳擦掌,向外便走。此时院内那另外四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商议要不要禀告乔公公,沾衣忙摇摇头:“无须惊动公公,那家伙武功虽不低,但龚十四他们三个一起上,已是跟他打成平手,你们五人若前去相助,定能立刻将那人活捉回来向公公请赏,可惜我跟那人交手时被他暗算受了伤,这等好事轮不到我头上了。”那四人眼露喜色,也跟着前面那人鱼贯向外飞奔,其中一人笑着对沾衣说道:“老六,委屈你先帮我们看着这里,我们去去就回,得了赏银少不得请你喝酒!”片刻便消失在夜幕里。
沾衣望了望四周,只见门外那巡逻的几人渐渐巡远,而门口那两人又正好背向她,不由心下暗喜,便装做巡视院子的模样,慢慢蹭到正屋后方,避开房顶众人的视线,轻轻跃起贴在檐下,调匀呼吸,凑近窗棂,此刻屋内的一言一语,都清晰传入她的耳朵。
只听里面乔公公的声音叹道:“师兄,二十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马二声音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受了伤,或者两者皆有:“哪个是你的师兄?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将七绝秘籍给你!你这个禽兽不如的师门败类,当年师父将你视如己出,可你竟然对他和小师弟痛下杀手,这等血海深仇,我便是做了鬼也要向你讨还!”
乔公公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师兄,你的一条腿已被我废掉,受伤不轻,落到如今地步,又何必嘴硬死撑?我知道你千里迢迢潜入京城,甘愿流落民间做一介工匠,就是因为寻到了我的下落,所以隐姓埋名,伺机报仇。可惜,早在十年前你就已不是我的对手,这你也清楚,所以虽然巧名在外,却死活不肯接皇宫的活儿,不就是怕我认出你的手笔发现你的踪迹么?师兄,你找到我,却又躲着我,这又是何苦?你若肯尽释前嫌,将秘籍交出,你我师兄弟联袂,便是天下无敌,他日共坐江山社稷也并非没有可能,也可省了师兄你漂泊之苦。”
“呸!”马二啐道:“痴人说梦!我冯伯义再落魄,也不会沦落到与你同流合污!乔仲正,今日我栽到你手里,你要杀便杀,至于那本秘籍,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乔公公哼了一声:“我若真要杀你,早在十年前那一掌上便多加上几分力和毒了!让你的命留到现在,就是希望你能念及当年同门之谊,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
“你……你当初趁我大意,暗算于我,还有脸说这样的话!”马二的声音已然嘶哑,“好,我告诉你,那秘籍我早已烧毁,这世上再无七绝秘籍了!”
“什么?”乔公公切齿道,“哼,即便你将秘籍烧毁,事先也必定会将它背得烂熟于心,你若不想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就乖乖写出来,兴许还可安度晚年!”
马二哈哈大笑:“你以为我冯伯义是你那种卑鄙小人么?不是自己的东西,纵然送到眼前也是看也不看,师父临终前将七绝秘籍托付于我,便是信我能不负所托,我自知无力将这秘籍传于贤良弟子,来京城时便尽数毁掉,免得落于奸人之手成了祸害!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今日你便再如何拷打我,这秘籍你是断然得不到的了!”
乔公公气得发抖,声音也变得阴森可怖:“坏我好事之人,你可知会被我怎样处置?那个糟老头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好,你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你,不过你断气之前,我必先会折磨得你生不如死,到时候速死都成为你可望而不可求之事!即便你死了,我也要将你的尸体倒吊起来游街示众,昭告江湖,这便是当年大名鼎鼎的雷火鹞冯伯义,你一世英名,将会落得耻辱收场!”
马二咬牙道:“乔仲正,你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老天迟早会收了你!”声音随即由愤怒转为悲怆道:“师父,师弟,伯义无用,无力清理门户,让这恶人依旧逍遥……”
乔公公哈哈大笑:“老天也怕恶人,不过你我好歹也师兄弟一场,我便让你死得更明白些罢——你心中一直挂念的莫小师弟二十年前并没有死!”
“你说……什么?”马二震惊不已:“他……果然还活着?”
“不错!那天我的确将他打落深潭,但他的尸首我却未见到,原先只道是冲进海里,谁知五十多天前一次机缘巧合,让我察觉他应尚在人世,于是这一个多月里我令手下明察暗访,终于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你莫担心,不久我便会让他到下面与你和师父团聚的,哈哈哈哈!”乔公公纵声长笑,声音震得屋檐上灰尘扑簌下落。
突然门被撞开,两名黑衣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公公,不得了啦!龚十四和胡老六……被人杀了,凶手冒充胡老六混了进来!”
“有这等事!”乔公公怒起,劈胸抓过一人,“人在哪里?”
那人哆哆嗦嗦道:“禀公公……应该……应该就在这房子附近……”话音未落,忽然嗖的一声,一枚石子破窗飞入,将烛火打灭,屋里陷入一片漆黑,与此同时窗户被撞开,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什么人?”乔公公喝问道,双手齐发,向来人拍出,那人灵巧闪过,随后跃起向他踢来,乔公公侧身一躲,正欲拍出第二掌,可那人的这一招只是虚晃,趁他闪躲时,又从窗口跃了出去。借助微弱的天光,乔公公看到那人背上似乎驮了另一人,心头一紧,喊道:“快追!”率先冲了出去,那些黑衣人呼喝着跟随其后。谁知那黑影轻功在乔公公之上,虽然背上驮了一人,身手依旧敏捷,不出两里便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消失在黑暗中。
“混帐!”乔公公眼巴巴见那黑影消失,怒得一拳砸向身边的松树,只见木屑飞溅,碗口粗的松树訇然倒地,后面跟着的黑衣人吓得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浑身哆嗦。乔公公阴沉着脸盯着他们:“若我没猜错,一定是她!你们这群没用的奴才!现在去办下一件事,这次你们不得出任何岔子,否则就跟这棵树一般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