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啪”，我将手中的册子合拢，眉心纠结。

察颜观色，小乐瞬时不敢吱声。眼前的茶腾腾冒着雾气，一如我心中的火焰。

“姐姐——”

意识到自己失态，我咧了咧嘴，莞尔笑：“我不是生你气。”

“小乐知道，只是……”欲语还休。

一本家谱犹犹豫豫出现在我面前。“这是——”

“这是大王太妃娘家的家谱，小乐无能，只查到明面上的。”言下之意还有实力隐藏在暗处。我翻了翻，心中似有万马奔腾。大王太妃一家出了七位王妃，每一位都是位及至尊。原本人丁兴旺的世家大族，却在近两代变得子嗣单薄，人才凋零。晴儿的两位叔叔甚至无子嗣在录。蹊跷……真会无子嗣吗？还是潜在了暗处？将所有资料熟记于胸，我复又将它们还给小乐。

“这些东西暂由你保管，我若有变，你就权宜行事。”

小乐露出重任在肩的骄傲，笑嘻嘻将东西收了，马上又捧个冰凉的锦盒讨好我。

我睨他，“这又是什么？”

神秘一笑：“这可是好东西！兄弟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来！”

心中好奇，我瞥他两眼，双手慢慢将锦盒的环扣解开——锦盒四周镇着冰，怪不得整个盒子都凉了。一朵皓如白雪的莲花映入我的眼帘，看不出什么奇特，轻轻用手触摸，冰凉的沁肤感立刻由指尖传遍全身。

小乐见我不识货，立刻眉飞色舞地解释：“这是西罗国的镇国之宝，生长在不周山，终年积雪的山顶上有一仙池，这花便是从仙池中采来。不但驻容养颜，而且对许多疑难杂症甚有奇效！”

我轻笑：“短短时日，你就出息了，姐姐真是欣慰！”将东西收好，也不知它能不能解毒。

“娘娘，我们该回宫了！”声音刚落，云军便进来，身后跟着妖孽般美貌的无心。

早在云军出声时，小乐便已将东西藏好，他唯唯诺诺笑着，手脚殷勤倒茶，满脸小二般的谄媚和狗腿。我心中暗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子侨装的本事算是出师了。

“好吧！那就回去！”本想去天仙坊看看，眼下是不行了。云军接了锦盒，无心勾人心魄的媚眼突地闪烁了一下，他盯着云军手中的锦盒打量，我视若不见。

“娘娘见什么人了吗？”

雪莲花的用处我并不知晓，少不得要烦他，想到这，我便不假思索道：“见了一个朋友，他送了一朵不周山的雪莲给本宫，说是什么西罗国的镇国之宝。”

“真的？”无心的眼睛开始闪亮闪亮似冒泡，他激动地：“娘娘能否将这雪莲借微臣一看？”

我大方地：“当然可以！”

双手激动捧盒，无心啧啧喜赞：“是！真是不周山的雪莲！娘娘的朋友真是位行家，竟知道用冰将雪莲保住！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雪莲啊！”目光贪婪，无心痴痴望锦盒，迟迟不肯撒手，神情依依不舍。

我迟疑，将雪莲交给他，不会羊入虎口吧？罢！先回宫问明他的底细再作打算。

刚刚进宫，秋娘便闻讯出来迎我。“娘娘，您不回去休息吗？”见我不回北宁宫，她不禁问。

我心情舒畅，轻笑摇头：“暂不回去，先去看看陛下。”说着，将云军手中的小食接过，与他和无心两人道别。锦盒由云军送回北宁宫。

远远的，两名宫女打扮的姑娘随大臣过来。

“微臣参见王后娘娘！娘娘万安！”

他们来的方向是三王子所在之处，我不禁细量几眼。我并不认识这位大臣，但他身后的那两位姑娘却有些面熟。

“大人带着宫娥，这是要去哪？”柔声。

“回娘娘，陛下体恤薇薇公主的思乡之情，所以派微臣前去慰问。这两名宫娥是随从，到时是回是留，全看公主的意思。”

我点点头，摆手：“这是正事，大人去忙吧！”

大臣忙不迭行礼告辞。我心中疑揣，总觉得三王子此举必有深意。

秋娘在旁欲言又止。“秋娘看出什么了？”

惶恐：“回娘娘，老身只是觉得那两位姑娘眼熟得很。”

“你也觉得眼熟？”

无心戏笑：“当然眼熟了！她们两人，一个形似，一个神似，均是某人的替身！”他竟还没走。

无心一提醒，我和秋娘顿时大悟。难怪我觉得她们眼熟，她们像的人，不正是我吗？将像我的人送去东扶桑，三王子这是想干嘛……疑窦丛生。

“本王要你们这些大臣做什么？！南方遭灾，丰收不济，你们不替本王分忧也就罢了，竟敢联名上书！王后现在有身孕，你们竟逼着本王废她，你们还有没有人性！说？！谁起的头？本王砍了他！”

乒乒乓乓一阵响，御书房传来三王子雷霆震怒的声音。

“陛下，这是群臣的意思！王后嫉妒成性，又以狐媚手段迷惑了您，长此下去，北朝危矣！朝中大臣也是为陛下着想，陛下万不可沉迷于美色，以免将来误国啊！”这声音好熟悉……对了！想起来了！他是右相。

“狗屁！”三王子暴粗口。

身后传来闷笑之声，我回头，却见无心以扇盖脸，整个人笑得魅力无双。

不悦蹙眉：“太医怎么还跟着本宫？”

收扇敛笑，无心理直气壮地：“陛下吩咐微臣要寸步不离王后左右，微臣这太医，只针对您！”

这……这也太扯了！

“你知道里边在说什么吗？”

“应该是废后之事。”

我转身，“你倒不忌讳！真不怕本宫生气？”

“娘娘不会！”桃花脸上满是肯定。“娘娘如果真生气，您早就踹门了。”

这倒是！“对受灾之事你知道多少？”

“听说南方七县的收成仅是去年的一半，而且还有很多百姓衣不遮体，食不饱腹。最要命的是，边匪一战拖得太久，朝中银库早已空虚！”

情况这么糟糕？我原地踱步，心中暗思不已。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秋娘手中的小食，灵机一动，不禁计上心来。

“秋娘，你在这候着，各位大臣若是出来，你就请其中最为权贵的几位到北宁宫，本宫请他们尝尝新制的点心。”展眉露笑，我成竹在胸。

无心疑惑望我，似乎神痴。我伸指在他面前摇了摇，他这才醒神。说实话，这家秋收起玩世不恭的假态时，倒有几分谪仙之气。

让宫女们备好茶点，还特别吩咐要准备千层糕。宫门大开，我悠闲地坐在主位，静静等待权臣们的到来。

“臣等参见王后娘娘，娘娘万安！”

左相右相在首，各尚书在后。

“不知王后召见臣等，是为何事？”右相率先开口，望一眼宫内的陈设，众人的目光夹带鄙夷。

“各位大人请坐，大家坐下慢慢聊！”我讨好地笑。有意加深他们的误会，让他们以为我想收买他们。若不是知晓他们背地里的那些丑事，我真会以为他们是正义君子。可惜啊，他们现在在我眼里，不过是群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小人！

“娘娘有事只管直言，臣等还有要事在身，不宜久留！”性情耿直的尚书大人也开口，眼高于顶。

“各位大人，本宫现在还是王后，也算是一国之母，怎么？各位大人陪一国之母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吗？”将脸一板，我佯怒。

“娘娘息怒！实在是南方灾情严重，各位臣僚因为过于忧心，所以才言词冒犯，望您恕罪。”左相打太平拳卖乖，一脸和稀泥的滑笑。

“各位大人忧心国事，本宫心慰还来不及，又怎会动怒。”我又软下来。

心不甘情不愿入座，众人的神情不屑而又轻蔑。

左相两眼笑眯眯，他望着眼前的精致点心，山羊须不可抑制地翘了翘，然后小心地开口：“宫中的手艺真是不错，瞧这点心，做得真精致，微臣都舍不得下口。”

唰！唰！唰！众人的白眼齐齐给了他。左相抿了抿嘴，神情尴尬地搓手。一旁的无心看得不亦乐乎。

悠悠一叹，我开始忧国忧民：“南方的灾情让各位大人如此忧心，想来是很严重！本宫身为一国之母，怎么也得表示表示！这样吧，将本宫全年的奉禄捐了，作个表率，也算是抛砖引玉。”

或惊或愣，右相最先反应：“娘娘有悲天悯人之心，真是百姓之福！相信上天有德，一定会降福在娘娘腹中的龙子身上。”哎哎？这好名声只打算给我的孩子？我轻笑，双目微眯。可惜啊！我的目的不在名声。

“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相信不久之后便会柳暗花明，云开日现。”我突兀变调，同时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清扫众人。

我绝口不提废后之事，众人开始犯疑了，私底下的眼神交汇也慢慢变多。尚书大人两眼骨溜溜四转，左相开始坐立难安。倒时右相沉得住气，到底是杀过人的！

“如果朝廷能拿出二百万两银子，陛下也不至于日日忧心吧？”声音一沉，我收回目光正色喝茶。

“各位大人，大家数数自己案上的糕点有多少块吧？”我愈加随意。

众人开始对我的高深莫测感到惴惴和紧张。

“左相大人，您桌上有多少？”

“回……回王后，臣案子整整八十块！”有些哆嗦了，第一名激动的。

“田尚书，您呢？”

“回王后，臣案上二十块！”

“臣案上三十块！”

众人不明我的意图，均目不转睛看我，仿佛要在我脸上盯出答案。暗暗铆足了劲，待吊足了众人胃口，我这才漫不经心问：“各位大人可知一块糕点值多少钱？”

“多少钱？”左相眯着老鼠眼凑头。

我轻轻一笑，秋娘站出来道：“一块糕点原是一万白银，现价五千，是各位大人私捐国库，明天上报陛下的数目。”

“噗——”无心喝茶呛嘴，茶水流了一身。

“王后娘娘开什么玩笑！”右相横眉怒竖，气愤不已。

“右相大人才十块，算少的。”假意翻看账薄，我慢条斯理。

原本左相见自己案上的糕点比别人多，心中正自暗喜，数数的时候差点直眼，待听说一块糕点值一万块，他就傻了。“王后娘娘……这……这……”

田尚书拉扯几下右相，见右相固执不成，他不禁沉喝一声道：“右相大人！好好看清桌上的数目！”

蓦然一惊，右相大人脸色苍白，左相大人则已泫然欲泣。其它回神的众人也都慌张不已。因为——案上糕点的数目，按一万白银算，正是他们以不正当手段敛财的总数。我好心只敛了他们一半，算是留情了。

我笑赞：“还是尚书大人心细，怪不得几年前的事情办得滴水不露。”

田尚书惊骇不已，身体摇摇欲坠。我故意曲解其意：“尚书大人不必感激，本宫不过实话实说夸了您一句，你别颤抖啊！您这样激动，都让人误以为您在害怕了。”

田尚书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能不抖吗……这老尚书活了一把年纪，就那么一个独生子……

众人诧异地看着田尚书，我的目光落到右相身上：“昨儿本宫看了一场戏，是什么来着……”右相谨慎地避开视线，“哦，对了！好像是关于一个小妾背夫偷情，后又死于非命的事！详情是什么，嗨，瞧本宫这记性，竟忘了！”

“没关系！这等粗俗的戏文，实在不适合娘娘这般尊贵的人看……忘了更好……”身子端正，但豆大的汗珠已经沁满右相的额头。

“左相大人！”

惊慌一跳，左相哭丧着脸，他抢先开口：“王后娘娘母仪天下，心系灾民，是我等之楷模，臣愿将全部家产献给国库。臣献……臣献……”愣瞪糕点的两眼满是心肝肉痛之色。

“其它尚书大人……”

有了前车之鉴，谁还敢等我再说。齐齐起身，仓皇跪倒，个个都主动泣言：“臣等愿效仿左相大人！”

望一眼木坐的右相与田尚书，又睨一眼如抖筛般伏地未起的众人，我满意地笑笑，拿出十分的诚意赞：“各位如此为国为民，真是我朝之幸。不过，这办好事嘛，也得惦量着来，这钱财多了，也总得有个名目。各位大人都是人中慧杰，相信会处理得很好。”我并不想置他们于死地，一下子捐出这么多钱，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是贪官？言下之意，我放他们一马。

右相大人已成面瘫，左相抹泪拍马屁：“臣等是向王后学习，娘娘聪慧高义，臣等望尘莫及！”

“各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些糕点是本宫亲自让人准备，各位大人还是坐下来慢慢品尝。”我从案上捻起一块，尝了，啧啧而赞：“嗯！不错！膳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左相以下全都狼吞虎咽，大家口沫糕飞称赞。

我暂时出了一口恶气，转头对秋娘道：“传旨下去，各位大臣们很满意膳房的糕点，本宫赏罚分明，今日值事的太监，统统有赏。”遂又道：“各位大人慢点，别咽着，既然大家喜欢，那就带回去吧，也好给家里人尝尝！”

大家脸上顿时精彩纷呈，却又不得不谢恩：“谢王后娘娘赏赐。”

“一点小点心而已，大家不必如此大礼！”我笑得愈加开心，“各位是国家栋梁，辅助陛下又十分辛苦，本宫也只能用几块点心犒劳大家了。既然各位大人均有要事在身，那本宫也不留人，大家忙去吧！”

“对了，记得，一定要将糕点带上。”

左相将点心一块块捡了，那痛苦的神情像在刮他的肉一般。

“秋娘，给我发请柬，我要宴请各夫人。”

“以怀嗣的名义？”

我点头。

“时间呢？”

“后天！”他们有没有依要求办事，我总得查验查验，想必大家会准备好“特别”的贺礼。“对了，先将请柬准备好，待我定了时间再发！”

无心瞠目结舌，说话似褒似贬：“微臣佩服，娘娘动动嘴皮子，一下就解决了陛下忧虑十日之久的大难题，这分功力……”我截断他：“太医若想要那朵雪莲，也无不可……”

“可以给我吗？可以吗？可以吗？”某人已经激动忘形。我嘿嘿一笑，蓦然正色：“那得看太医表现……”

第二日刚下朝，三王子乐不可支来北宁宫，走路生风，神情飘飘然。

“快说快说，你用了什么方法，一顿糕点不但让大臣们撤回了废后之请，竟还让他们替我筹了二百万两白银。”

我装傻：“废后之事，我只字未提，至于筹银，兴许是我捐了一年之奉，抛砖引玉了吧！”

“真的？”不信。

“当然是真的！嗯，大臣们如此体察圣意，值得褒奖，这样吧，明日我借怀孕之由宴请各位贵妇进宫，口头奖励一番，你看如何？”

三王子望无心，无心臣服在雪莲的诱惑之下，对我早已言听计从，自然拍胸脯保证说可以。

“秋娘，去准备请柬！”我趁三王子犹疑之际，一道旨意下去，趁机将事情定下。

北朝初年九月九日，是三王子登基之后的第一场恩科。想到晴儿之事，我不禁格外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