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儿来了？”巍巍起身，大王太后慈祥凝视。
几步抢前，三王子笑嘻嘻贫嘴：“孙儿特想太妃奶奶，想着想着就兴冲冲来了。想不到王后也在，莫非王后也想太妃奶奶了？”眸光一闪，好像回忆：“本王来的时候，好像秋娘正火急火燎找王后，别不是有什么大事吧？”
“这？”我眼巴巴望大王太妃。她不松口放人，我是万万不敢挪步的。
“既如此，王后且去！老婆子的话王后好好想想，三天之内给个答复。”目光深沉几许，似威胁又似警告。
我行礼称应，转身欲撤。
“等等！”突兀一声。“太妃奶奶与王后商量什么呢？也叫孙儿听听。”
“没什么大事，太妃奶奶只是和臣妾唠唠家常。”我遮掩，大王太妃的神色明显松缓。她摆手，对我的识实务满脸堆笑：“王后先去忙吧。”
我点头，退门出来。
抚额摸汗，不愧是陛下后妃中唯一的幸存者，那眼中的冷厉真不是常人能受。回到北宁宫，我边吃燕窝边想着事。大王太妃明显是在三王子那儿碰过壁，所以才想从我这里突破，我若拒绝，她会怎么做？要不要就此试试她的深浅？自娱一笑，摇头。
“想什么呢？一个人乐癫癫的。”珠帘一响，三王子一身常服进来。“瞧你，想东西入神，燕窝都洒了。”我猛一低头，果见碗里的东西被我搅得到处都是。
“想什么这么入神？太妃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脸消瘦了，下巴尖细了不少。进我房里，他从不戴面具。
我有心揶揄，故意睨笑望他：“你说呢？”
似乎没有心情开玩笑，身子一软，他整个人挂在我背上：“不管有什么，你只要想着我就好！以后太妃叫你，你慢慢走，等我一起陪着你。”
“哪有人防奶奶防得像你似的！”
长长一叹：“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她的手段。”
“手段高又如何？我王后的身份摆在这，她能平白让人消失不成？你也别太操心。”我是真不惧。
“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她找你的目的，定是为晴儿之事！她和我提过，我没同意。”
“既然你不同意，嫁龙随龙，我自然也不能松口了。”我打蛇上棍，趁机将事情定下。
三王子远忧：“你若拒绝，只怕你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我调侃：“那有什么？天塌了不是还有你吗？”
三日后，我再次站到了大王太妃面前。“说吧，你的答复如何？”洋洋暖暖的笑意，偌大的宫殿就我们两人。
“回太妃奶奶，臣媳不孝，只能拂您老人家的好意了。”我重重一跪，“但臣媳保证，满朝夫婿任晴儿妹妹挑选，有臣一日便保她一日如意。三年一次的科考在即，到时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年轻的俊后生……”
“你想继续专宠是不是？”她打断我的滔滔不绝。
“臣媳不敢！”我俯首，诚惶诚恐。
“不敢？”声音拔高：“实话告诉你，老婆子之所以将晴儿嫁给陛下，为的就是这个！你专房专宠，让宫中的其它姐妹独守空房，几月下来，大家个个黄花瘦。天子之家哪能如此？帝王无后，那是动摇国本的大事！”龙杖戳得叮当响，大王太妃的声音越加激动：“你要与老太婆为敌不成？”
“臣媳不敢！”帝王无后，这是多大的帽子啊。
“你还是不改变主意？”重重一响，我能感觉到前方传来的震动。我挺腰直视，双目决然：“陛下不娶晴儿妹妹，那是为她好！太妃奶奶若真疼妹妹，就不该强逼！”
“你说什么？”我似乎闻到了海啸之声。
“陛下不会宠幸她！”我底气十足。
火焰辟啪跳跃于眸光中，浓烈的杀气扑面而来。
“太妃奶奶若无别的吩咐，臣媳先告辞。”
走出金碧辉煌的太后殿，后背一片湿意，被冷风一吹，冰凉冰凉的。用手遮挡刺目的阳光，白光中，秋娘和小豆子正跑步过来……刚想挪步，身后却传来什么东西破碎的巨响。身形一滞，这是大王太妃故意让我听到的。
“走吧！”伸手，我若无其事。
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看着园中的莺莺燕燕，大王太妃乐笑开怀。这里的人都是官家小姐，父亲的官职少说也在四品以上。晴儿眉娇眼俏承欢绕膝，雪燕妙语连珠在旁。在侧的小姐们或羡慕或嫉妒……
“王后来了没有？”大王太妃突兀一问，满场寂静。
“应该快了吧！”面对大王太妃的不悦，只有晴儿敢接话。
“太妃奶奶请宴，王后怎么迟到？这不是不尊敬您吗？”落井下石，这么好的机会，雪燕怎会轻易放过。
“该不是王后姐姐又身体不适了？姐姐为人孝顺，绝不会像良妃所说的那般。”兰妃诺诺开口。
我朝不远处的秋娘使个眼色，她立刻疾步进园。
“奴婢给大王太妃请安，给各宫主子请安。”
“王后姐姐呢？怎么不见她来？”晴儿起身。
“回晴儿姑娘，奴婢正是为这事向大王太妃禀报，王后娘娘在来的路上被树枝划破了衣裳，要耽搁一会，怕大家等得焦急，所以先派奴婢报个信。”宴会的时间有人故意说错，我只能用这招。
大王太妃瘪瘪嘴：“知道了，下去吧！”
“哎，好多标致的人儿。”我说笑着现身，打破沉闷。恭敬对大王太妃行礼，其它人也给我见礼。
“臣媳来晚了，望太妃奶奶恕罪。”
不悦之情一闪而飞，“王后也看看吧，这是朝廷四品官员以上的千金，陛下尚无子嗣，我们该为他广纳后宫，也好早日开枝散叶。”
想让我成为众之矢的？我偏不怕！
我还没开口，雪燕已经急不可奈，她肆意宣扬我的“恶行”：“太妃奶奶，您想让我们开枝散叶，那也得陛下雨露均沾啊！”
“这是什么话？难道陛下不曾雨露均沾不成？”
雪燕不说话，低头红眼。
我看戏品茶。
“兰妃、德妃，你们说！”沉沉一喝，凤威大炽。
“这……臣媳不敢妄言！”两人惊惶跪倒。
“王后，这是怎么回事？”矛头终于指向我。
我从容一笑：“让太妃奶奶操心了。陛下近日忙于国事，臣媳也是好几天没见他了！”三王子半夜三更到我房里做“贼”，真是用心良苦。
“太妃奶奶，这开枝散叶和雨露均沾的大事就全权交给王后姐姐吧！姐姐天资聪慧，又最是贤明，定能不负重托。”雪燕像使坏的小孩般窃笑。
我淡淡：“后妃侍寝之事自有公公安排，本宫从不过问。这是祖宗规矩，妹妹该不会忘了吧？”
雪燕气结，绞着帕子瞪我。
“各位小姐都是名门之后，又是大家闺秀，关于后宫之事，大家还是改日再议吧！免得让各位小姐误会！”
“这有什么误会的？在这里的小姐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也会成为后宫的一员，早日见识这后宫的规矩，且不更好？太妃奶奶，您说是不是？”
“良妃说得有理！”
她们这是要拢络人心为我树敌啊……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浅浅一笑，突然拉起晴儿道：“晴儿妹妹，你可喜欢陛下？”不待她回答，我又自顾接道：“太妃奶奶想将你配给陛下为辰妃，在本宫之下，四妃之上。这事本宫也想成人之美，奈何陛下不同意，他说你是他最心爱的妹子，哪忍心让你留在这深宫争宠。他还说，新科在际，到时状元郎若是一表人才，到时再为妹妹打算。”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一招击在蛇七寸，太后脸都气绿了。晴儿单纯，只听到后话，不禁娇羞脸红，艳若红李。
一些有眼见的大家小姐对事实真相若有所明。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生怕行差就错连累父兄。我心中冷笑，既然要斗，那就彼此亮出真底。我不怕担善妒之名，但也不能由着她们好名占尽。
“王后！”四目相接，火花四溅。
聚精会神之际，突然肚子一痛，我“啊呀”一声弯腰痛叫。
秋娘慌了神：“娘娘，您哪里不适？”
大王太妃与雪燕一脸怀疑望我，倒是兰妃奔了过来：“姐姐怎么了？”伸手一摸，我满额头是汗，她惊得连连扬声：“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腹痛一阵又一阵，众人也不敢移我。不一会，我便香汗淋淋，气喘不已。“秋娘……我是肚子痛！”我断断续续道。
太医背着药箱过来，各家小姐自觉让路。他替我把脉，神情喜忧不定。
“太医，王后这是怎么了？”大王太妃目光忧虑。她在忧虑不好向三王子交待吗？
“娘娘请张嘴。”清香扑鼻，太医喂我一颗黑色药丸。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太医小心问：“娘娘可觉好些了？”
我点点头，腹痛已经消失。刚才腹痛之际我就有心理准备，以为是毒发。见我无事，太医这才回头对大王太妃跪下：“回大王太妃刚才的问话，娘娘怀孕了，大约一月半左右。”
“什么？”大王太妃自座上惊立，神情喜忧参半。
雪燕冷利如刀的眼神嗖嗖射向我，愤恨而又不甘。
脑中一片空白，我思绪纷乱。我怀孕了……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孩子。环肥燕瘦跪了一地：“恭喜王后娘娘喜怀龙种！”
“怎么回事？慧明怎么了？”明黄的身影如风般刮过来，直冲到我面前。“如何？”他回头望太医。
太医报喜：“回陛下，娘娘怀孕了，大约一月半。虽然胎儿稍有不稳，但可以调养。”
“什么？”握我的手在发抖，脸色煞白，三王子并无半点欣喜之意。
我微微一笑：“他生，我生，他死，我死！”洞穿他心中的犹豫，我替他做了选择。或许，在我死之前，我能为他留下这个孩子。
愕然瞠目，矛盾的眼神仿佛有千万种情愫在挣扎。
“好！依你！”短短三字，对我们两人而言，却是生死挣扎的选择。
“好好照顾，不得有任何差池。”
太医笑嘻嘻地：“陛下放心！臣会谨记自己的本分。”
我这才仔细打量这位太医，他的衣着十分随意，完然无其它官员的严谨；散开的头发上仅系着一卷红绸，风流眉目，仿若神仙般的美貌让人雌雄难辩。若不是他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浅笑和他刚才说话的声音，我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个男人。
“他是无心，我从宫外新召的太医。”
无心点头，眉眼弯弯睨笑。可惜了，他这副谄媚的模样破坏了他的丰神美韵。看他眼底的死寂冰凉，想必真是个无心之人。
“太妃奶奶，您也听到了，王后怀孕，以后这请安之事？”
“那自然是免了！”大王太妃这时才露出喜悦。
“谢太妃奶奶！”我们同时道谢。三王子又道：“王后身子弱，实在不宜过分操劳，以后大家也别给她请安了！至于宫中之事嘛，就暂由兰妃打理，良妃与德妃从旁协助，如遇大事不决，再请示王后。”辟哩啪啦将话说完，三王子转身便欲带我离开。
“陛下，等等！”
“太妃奶奶还有何事？”
缓缓坐下，大王太妃神色一正，“陛下既然来了，那就看看吧，这是各位大臣的女儿，你看哪个顺眼，就挑了她们入宫！眼下王后有孕，加之胎儿不稳，短时之内是不能侍寝了，陛下也正好去别宫走走，别总粘着王后。”
三王子笑容可掬：“太妃奶奶别担心，王后刚怀身孕，孙儿正在兴头上，也没心情与别的美人交融。孙儿听说胎儿在娘肚里就能听人说话，孙儿要好好教育他为国为民的道理，也好将来继承大统！”
啼笑皆非：“陛下怎知一定是男儿？”
三王子无辜地眨眼：“难道太妃奶奶不希望他是个男孩吗？”
“咳——”大王太妃差点让自己的口水呛着，她尴尬：“这倒不是！”
“那就是了！”乐滋滋抱起我，三王子神采飞扬：“太奶奶与众位小姐好好玩，本王先去陪陪王儿！”
转身，目中无人地离开。
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转而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你先休息，我先和无心谈谈。”
风一般旋了出去，没多久又奔了进来。脸上有了笑意，“怎么，太医怎么说？”
双手轻抚我的小腹，三王子的目光慈爱而又不舍：“无心说很好，只要好好静养，定能顺顺利利的！”
“听说这几天朝堂之上有人弹劾我，有意逼你废后？”
愣，“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聋子！这是几天前的事了，宫里早就传开了。”
一掌拍在床沿，三王子的神情阴寒鸷冷：“谁敢！”
我一惊，忙护着肚子，一个暴栗赏他：“别一惊一乍的，小心惊了孩子！”
十分不悦地：“孩子孩子！才一个半月就这样，他若再大些，且不要比他老子还强？”
我嗔他：“也没个正经样，儿子的醋也要吃不成？”
不依不饶：“谁说是儿子了？我看是女儿！”
“好，女儿女儿……”
在我的软硬兼施下，三王子终于松口，给了我一天的假，同意我出宫散心。附加条件多如牛毛，明里有云军和无心作陪，暗中的侍卫还不知道有多少。
辗转到了茶楼，我独自一人进了包厢。云军依我之意在隔壁绊住了无心，小乐做店小二打扮堂而皇之地进来。
好一阵不见，这小子长成了小大人，往日黝黑的皮肤光洁了不少。见了我，嘿嘿直笑：“我琢磨着也是这两天能见面，东西早备下了。包管那些人见了姐姐的这个，乖乖闭嘴不说，你让他们往东，他们绝不敢往西……”
我狐疑地望向他，三指将一叠文稿捻起，只见上面写道：
X年X月X日，户部尚书之子田文俊强抢民女，致一死二伤。户部尚书为其子，贿赂同僚数十人，包括……
X年X月X日，南方大水，左相奉旨赈灾，却中饱私囊，扣下钱粮价值八万两。涉嫌官员还有……
X年X月X日，右相当官之前与好友小妾通奸，被好友抓奸在床，为防事败，竟与小妾和谋杀之好友，后又杀小妾灭口……
X年X月X日……
我越看越惊，越看越怒，一桩桩一件件竟达数百人，无一不是朝廷大员或王亲国戚。
“怎么样？有了这些东西，那些老东西包管变绵羊！”小乐沾沾自喜：“无论是当官前还是当官后，我手里有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和把柄。我已经将这些编订成册，一会就给姐姐带着。”
我努力顺口气：“这些都是属实？”
“无一不属实！”
轰，仿佛有什么炸开。北朝究竟腐败到了什么程度？！亏三王子还为置换了一批奸佞之臣而安心。怎么办？这东西是直接给三王子？还是我自己留着用？我茫然了，这无疑是一个巨浪，一个不好，足以动摇国本！我要知情不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