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真诚的目光,那么惶恐的目光,那么不安和茫然的目光。便似一个孩子,站在迷途的路口不知该何去何从,彷徨而无助,挣扎而矛盾。
这眼神让罄冉胸口那团怒气泄去,让那份紧张松掉,微微侧开头晶莹的泪珠便猝不及防得滑出了眼角,落在墨色的瓷枕上发出轻微的“噼啦”声,宛若一颗颗晨露清晰在凤瑛眸中。
凤瑛突然轻声笑了起来,神情间却满是落寞。泪眼朦胧中,罄冉看到,凤瑛抬手缓缓擦拭着她沾满泪水的面颊,满含温柔。
罄冉顿时便不能动弹,任由他动作着。忽而凤瑛的鼻息凑近,罄冉犹如一只刺猬,瞬时转头盯向他,满面警觉。然而凤瑛却将面颊错过她,缓缓的满含虔诚的吻在了那乌黑的瓷枕,允干那晨露般的泪珠。
接着他抬头,望了眼木愣愣的罄冉,拾起她散落在床上的衣衫,一件件给她缓缓着上,缓缓拉拢。最后望了眼她紧闭的眼眸,目光在那颤抖的带着湿意的睫羽上凝注,似是叹息了一声。接着罄冉身上一轻,凤瑛已是起身而去。
罄冉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身影在眼角晃过,血色在胸前盛开成团团的花。
罄冉目光落在地上,那里一线血色,她的眼中便无由酸涩,抬起手触上衣衫上散乱的血,黏黏的濡濡的,刺得指尖冰冷。
好多血……
他的伤口早已裂开,滴了她一身,散了一床,落了一地……
罄冉蓦然发现她竟还是担心他。眉宇蹙起,抬手狠狠拉紧领口,她厌恶自己此刻的心软,歪开头看向墙壁,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以爱为名,去行此事,不能原谅,不能原谅……
凤瑛行至门口,却停下脚步,回头去望,罄冉冷冷的躺在那里,看不到面容,只有凌乱的发散了一床,丝丝绕绕纠缠着他的心。眼前一黑,凤瑛扶了下门棂,这才缓缓稳住脚步,抬手压住汩汩流血的伤口,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抬步出了房。
他这一出去,屋子便一下静了下来,静的让人发慌。
“陛下!”
“快!御医!”
“陛下昏过去了,快御医,怎么会这样!”
一阵喧嚣自屋外传来,隐约有着凤戈的惊呼声,凤捷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杂乱的奔跑声。罄冉侧头,望了眼窗户,又缓缓地扭回头。目光直愣愣的盯着晃动的金色床帐,鼻翼间流窜着是清苦的药香,以及鲜血的味道,罄冉觉得满身满心似乎都残留着那人留下的气息。
不欲去想,却无处可逃,欲要气愤,却满心无力,只那心底的痛苦*****却压也压不住的一点点滋生。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凤瑛。她甚至已在害怕,害怕再面对这个男人。
她想她定然是和这青国八字不合的,自从来到这里,她便频频被下药,被挟持、被刺杀、几次三番险些丢命,三番几次险遭失身。
苦苦一笑,浑身渐转冰冷,想极力克制住身躯的颤抖,甚至拉了锦被死死裹住身体,却依旧无用。她想也许该哭一场的,女子逢遇这种事情哭是最好的发泄,然而心里却又似压了块大石,泪腺更如被满心的茫然勒住,忽而间便一滴泪也挤不出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罄冉回头,却是一名婢女低头走入。她走至床前,福了福身,恭敬的道。
“奴婢是来服侍姑娘的,浴池已引好泉水,还请姑娘移步。”
凤瑛的寝宫,引了后山泉水为御用浴房。婢女的话刚落,便引得罄冉的本能抵抗,蹙眉摇头,沉声道:“我不去!你吩咐将水送到我的寝房去。”
“是。”婢女也不多言,低低应了一声,便向外退去。
罄冉眼见她马上便要跨出房门,终是忍不住叫道:“你等等。”
那婢女转身,恭敬地垂手而待,罄冉嘴张了几张,终是摆手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他应该没事的,毕竟没有伤及心脏,这么多的血,定然只是假象,和上次一般,只是看着骇人罢了。
罄冉如是说服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转眼已是午后,成渊殿中,凤瑛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五彩生辉的锦被,闭着眼,神情疲倦。他漆黑的头发已尽数束冠,身上披着一件黄色夹袄,从绣着盘龙云朵的精美领襟望入,是层叠着的白色绑带,显然伤口已经重新处理过。
凤戈轻步进来,面色担忧,偷望了眼凤瑛苍白的面容,低了头张了下嘴,却又欲言又止。
“说。”
凤瑛微哑的声音响起,凤戈不敢耽搁,蹙眉上前,回道:“婢女已服侍云姑娘沐浴、梳理。她要了身男装。”
凤瑛压在胸前的手似是一握,接着又缓缓松开,只道:“给她送去。那婢女不必留着了……今日之事,不许有半个字外传,但有差池,提头来见。”
到了此时,陛下竟还在保护那云姑娘……
凤戈叹息一声,领命而去。过了片刻,他又回到房中,神情比之方才更加惶然,望了眼凤瑛,这才禀道。
“云姑娘离开了。”
屋中半响沉静,许久凤瑛才抬手轻轻摆了下,凤戈无声叹息,犹豫几下却没有退下,反而抬头,道。
“让禁卫拦下云姑娘吧!陛下如今这般,属下实在……实在……”
她既非要离开,拦有何用……
凤瑛唇角滑过一丝苦涩笑意,长长的睫毛如蝶羽般轻颤,在眼脸上投出一片浅浅的灰,似是疲惫的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他本以为他的心早已是磐石稳固,风雨不动。却不知自己竟这般容易被激怒,从不知自己也会失控至此。他本无欲这般,然而却不知为何事情会发展到此等地步,不知为何他的手,他的心似在那刻都不属于自己了。似是心里生出了一个恶魔,叫嚣着嫉妒,愤怒和渴望。
凤瑛微微一笑,缓缓望了眼凤戈,又转开目光,喃声道:“朕这……是不是也算入障了……为一个女子魔障了……”
凤戈并未听清他的话,然而凤瑛却似只说给自己听的,无需他听懂。
胸膛起伏一下,凤瑛缓缓抬手轻摆:“下去吧,让她走。”
凤戈脚步沉重而出,屋中安宁片刻,便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声,一声声不绝于耳。
听着那咳声,凤捷禁不住烦闷的跺了下脚,低声焦虑道:“我去唤太医来,陛下这般郁结在心,会出大事的!”
他说着便欲迈步,凤戈忙伸手揽住他,蹙眉叹息道:“别去了,你便让主子清清静静呆会吧……”
罄冉离开皇宫,便发疯般御马狂奔,几次险些撞到路上行人。她不知道自己再急什么,似是身后有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一般。
出了谧城北门,便毫不犹豫得掉转马头折向东面,一路飞驰,任由冬日冰冷的风吹过面颊,吹入衣襟。仿似这样,便能消去心里的烦躁和难受。
夕阳缓缓西落,当旷野枯黄的草色晕染上红色柔光时罄冉才缓缓放慢了马速。清风剧烈喘息着,罄冉面有歉疚,抚摸着它,叹了口气。
遥望四周,眼见前方不远山道排开,隐约有旗帜飞扬,罄冉却是一愣。原来不知不觉已来到了谧城东北谷地的青国军营,孜军营。
那日送别燕奚痕,蔺琦墨言凤瑛将孜军营交由他调教,在北郊两人话别后,蔺琦墨东来军营,而罄冉则回了谧城。
此刻,不知不觉,她竟来了这里。三日前收到蔺琦墨的信,算算日子,明日他才回来。他此刻人该是没在这里的,罄冉蹙眉,一阵失落,正不知该何去何从,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回头去看,竟是凤戈。罄冉的眉蹙的越发紧,握着缰绳的手忍不住用力,清风嘶鸣一声,跳动了一下。罄冉忙松了手,安抚得拍拍它的头。
转瞬凤戈已到眼前,见罄冉蹙眉看着他,他铁青的面上浮起冷色,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执给了罄冉。罄冉忙接住,低头一看,又是一愣,那竟是一面令牌。
“陛下说,云姑娘愿意在军营呆着那便在这里吧,只是战英帝一击不成,必然还会再派人前来,姑娘需得注意安全,莫要再肆意行动。”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最后一缕阳光洒向天空大地,给一切都镶上了一道金边。罄冉坐在绕山而过的一条小溪边,身后是广阔原野,身前连绵的山峰下星罗棋布的矗立着一座又一座军营。辕门上战旗在旷野晚风的吹动下,猎猎作响,透出几分军营特有的萧飒来。
罄冉托腮而坐,溪水未曾结冰,却隐有寒意透出,空气中都有着冰结的湿寒,而这种清冽,却能让心沉静下来。
那日凤戈送来令牌便匆匆而去,罄冉独自入了孜军营,以代君劳军的身份。她此番前来军营虽说穿了男装,但却并没有刻意隐瞒女子身份,不曾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