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并非我所在。
二十多年来我好像只学会了忍耐。
难怪姑娘们总是说我不实实在在。
我强打起精神,,从睡梦中醒来。
可醒来才知这个世界变化真叫快。
——《不是我不明白》(崔健作词)
AB的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司机在周围漫不经心地散步,AB和伽罗坐在长椅上长谈。
AB:“你知道KODA的别名吗?”
伽罗心疼地看着AB,点了点头。
AB:“哼哼,Kill,you,later.我以为我们不断注资可以自救,早知是这样我也就不把钱都扔在里头打水漂了。”
AB自嘲地笑了。
伽罗担心地看着AB。她经常夸他善于运筹帷幄,布局谋略。她知道AB那样说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
伽罗缓缓地开口:“这是大势所趋,不是某个人可以掌控的。我有好多朋友都没能在这个产品中幸免。”
AB:“其实,让我伤感的不是钱,做生意哪有不失手的事情。”
伽罗:“那是?”
AB:“不说这些了。这个就是你刚才忘了给我的么?”他不想再提起荣升这个人,也没有必要让伽罗跟着他一起担心。
AB指着伽罗手中的礼物盒。
伽罗连忙把盒子收起来:“啊?不是!”
AB看着伽罗笑了:“真的不是给我的?”
伽罗:“真的不是!”
AB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1”键,盒子里发出了伽罗那部单线手机的音乐铃声。
伽罗顿时有些无地自容。
AB:“果然。”
伽罗再次难为情地看着AB。
AB缓缓开口:“对不起,伽罗,我……我不该再找你?”
伽罗用手挡住AB的嘴,她一边不自觉地摇头,一边有些哽咽地说:“AB,我要谢谢你。你没有让我带着这个误解饮恨终生!其实这些天来我过得一点也不平静,你知道吗?”
AB:“我当然知道,伽罗,都是我不好。”
伽罗:“不,是我把你给想歪了。”
AB:“伽罗,当一个人在最困顿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另外一个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伽罗连连点头:“谢谢你,AB,有你这句话,对我就足够了。告诉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AB:“让我在需要你的时候看到你就好了。”
伽罗:“这个,我们随时都可以做到。但这对你的生意没有任何帮助。我学的是工商管理,我也懂得怎样跟人打交道,我可以帮你做点具体的事情。”
AB:“在我陷入困境需要求助别人的时候,你出面帮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只希望我的女人在家享受我的成果,而不是出面为我受委屈。”
我的女人,AB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很随意,但伽罗听起来却受宠若惊,她多么希望成为他的女人,她多么渴望被他认可为是他的女人。
伽罗只是在心里默默重复着他所说的“我的女人”,但她还算沉得住气,没有让他看出来这句话对她有多重。“看来你真是个大男子主义者。”伽罗说。
AB:“你不是一直说我古板、保守,生活在旧时代吗?”
伽罗:“我那是说在情感上,在事业上你不是。我没有出来工作,是不想而不是我不能。”
AB:“我知道。我非但不能保护你,还要你出来为我受气,你认为这样我的心里会安宁吗?”
伽罗不解地问:“别人为什么会给我气受?”
AB:“墙倒众人推,别人要知道你在为一个落魄的公司帮忙,你以为他们会给你好脸?”
这时AB的手机响了。“你说什么?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那怎么行啊,我们不能欠员工的钱啊,你别管了,我来想办法吧。”AB收线,他知道伽罗听到了他的电话,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他慢慢地点着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吸着。接着他缓缓地说:“有几个股东见公司形势不好,集体撤股了,这就是人心……”
伽罗:“人在关键时候想着自己,是本能,你要这么想,可能就会好受些。”
AB:“我对他们真的能理解,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靠我起家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应该落井下石啊。”
伽罗终于明白了AB为什么伤感。
伽罗没有告诉AB,她决定把自己的股票赔钱出手,虽然这些钱对于AB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伽罗来说却是她四十几年的心血。
为了更多地帮AB缓解经济危机,伽罗开始去找一些老朋友借钱,甚至是朋友的朋友。伽罗每天蹬着自行车,在温哥华的大街小巷穿梭。那段时间是她来温哥华最忙的时候,每天早上把老公孩子一送出门,她便马不停蹄地跟她那些要好的具备借钱可能性的朋友见面。其实,伽罗很清楚,在资金上寻求朋友的帮助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情,何况她的朋友都知道她衣食无忧,她不具备借钱的理由。
伽罗把自己的股票变卖了之后,又去找她的母亲。伽罗的母亲是个非常聪明的老太太,她猜得出女儿这样做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感情。她太了解伽罗了,她不是个拿钱胡来的女人。无论对家人还是对朋友,她都会把账算得很清楚。她不喜欢别人占她的便宜,同时,她也拒绝占别人的便宜。
母亲的慷慨解囊给了伽罗很大的鼓舞,她相信这个世上有些东西比金钱重要得多。殊不知,伽罗在这件事上想错了,母亲是无私的,可以为儿女做任何事情;但朋友之间的友谊是有限度的。有人说越是朋友,越不应该借钱,跟朋友借钱是件伤和气的事情。
伽罗的性格决定了她轻易不会深交朋友,朋友一旦让她交上了,她就会死心塌地地对待人家。而她的那些朋友在风花雪月的时候,也一直给她锦上添花。但在伽罗需要雪中送炭的时候,他们的表现又是怎样的呢?
伽罗和凤丹是在华侨互助会认识的,那时凤丹是国内来的新移民,一句英语都不会说,凤丹就事事都指望着伽罗。照凤丹自己的话,那时若没有伽罗,她和孩子肯定在温哥华坚持不了多久。凤丹定居温哥华一年后的某一天,她哭着打电话告诉伽罗,她在国内做大生意的老公有了外遇,决定跟她离婚。女人被抛弃的状态可想而知,那时,还是伽罗整天陪着寻死觅活的凤丹,耐着性子听她重复着她和她的“阿毛”的故事。
凤丹死里逃生后,逢人便说伽罗是她肝胆相照的朋友,她也曾信誓旦旦地对伽罗说如果有一天伽罗需要帮助,她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用她的原话讲就是“奔儿都不打”。现在伽罗真的需要帮助了,凤丹却有些退缩。凤丹最终接受老公抛弃的条件就是一笔她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青春补偿费。凤丹当年嫁给她老公的时候,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如今被他糟蹋成满脸泪痕的怨妇,他不补偿谁补偿。凤丹有一次鼓动伽罗说温哥华太无聊,她们应该一块儿做点生意。伽罗说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害怕自己攒的那点积蓄都赔进去了。
“你赔了算我的还不行?!别说我有这个能力,即使没这个能力,我砸锅卖铁也会给你。”正是因为伽罗还记得这话,所以才决定第一个找她。
伽罗张口借钱的声音刚落,凤丹脸上快活的笑容立马凝固住。
“你用钱干吗?”
“帮一个朋友。”
“这年头哪有什么朋友,你别犯傻了。”听到凤丹说出这样的话,伽罗顿时有些失望。当年自己帮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暗笑自己很傻?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五关斩六将的时候,谁能保证一辈子不遇到难处?”伽罗想用这样的话提醒凤丹,不要好了伤疤忘了疼。
“哎呀,我的姑奶奶,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全世界都经济危机了,你还管那么多。”凤丹假装好心好意地说。伽罗有些不悦,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还是那句话,伽罗,你有困难的时候,别说钱,你需要我的命我都会挺身而出,但对于你的朋友——”凤丹不用说下去,伽罗也清楚。
“你帮他就等于帮我。”伽罗说的是真话,只要AB解脱了,她的心就会放松了。“你要觉得不妥,我可以把我们的房子押给你。”
“伽罗,你说那么远干吗?!你就是你,伽罗,别人我管不着。”凤丹强词夺理地说。伽罗听出来了,在这件事上她会铁公鸡一毛不拔。作为伽罗的好朋友,凤丹比谁都清楚,要强的伽罗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求人,更不会张口跟人借钱。她肯为那个人出面,就足以说明那个人跟她的关系不一般。但在钱和装傻充愣之间,凤丹当然知道该如何作出选择。
凤丹的拒绝给伽罗狠狠地上了一课,看来她离现实真的太远了。
伽罗原本就是个不屈不挠的女人,加之为了她的AB,再吃多少闭门羹她都不会退缩。
既然友情经不住考验,伽罗决定换一个策略。她开始找那些不是她的铁杆朋友,但一直想方设法接近她、利用她的生意人。
苏曼是C君公司的供货商。为了扩大她所在公司的业务范围,从C手里接到更多的订单,她隔三差五会约伽罗出来喝茶聊天。
头脑简单的伽罗觉得苏曼可能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她决定铤而走险约苏曼谈谈。这次只要苏曼答应了她,她就会保证回家求求C,在生意上多关照一下苏曼。以前伽罗从来不涉足C君的生意,她知道C君公司的清规戒律多得吓人。
苏曼语重心长地说:“伽罗,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知道现在是全球性金融危机,谁的日子都不好过,再者,大家即使手头有钱,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撒出去……作为朋友,我也要提醒你,别太冲动了,应该多为自己想想,更要为你的孩子想想,万一你的钱拿不回来,你该怎么办?说句糙话,请你别介意,人家说现在Cash,is,King(现金是王),比我们的亲妈都亲。”伽罗本想说服苏曼,没想到人家开始对她策反。
朋友不行,找自己帮忙的人不行,伽罗只好再用别的人选试试运气。她打电话给一直对她穷追不舍的E君。
“是伽罗呀,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E君阴阳怪气地说,他对伽罗简直是又爱又恨。他一直想不明白伽罗有什么资格在自己面前牛×。
“我想冒昧地跟你借点钱。”伽罗觉得对这样的人应该实话实说,免得他有其他的想法。
“我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钱,好说。下午两点你到我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等我吧,我们见面谈。”几经磨难的伽罗,听到这样的回复真的感到喜出望外。
那天下午差一刻两点,伽罗就开始在E君指定的咖啡厅等他。
指针指向两点,E君没有出现。伽罗有些纳闷,以往伽罗跟E君见面,他总是提前半小时到达约定地点。时针指向两点半时,E君还是没有出现,伽罗觉着有点不对头,开始给E君打电话,E君的手机处于接通状态,可惜没人接听。伽罗心想他可能在处理急事,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再急的事他也应该给自己打个电话或发个短信啊。时针指向三点时,伽罗再次给E君打电话,手机还是处于接通状态,却依然没有人接。这时伽罗有些恼怒了,她觉得E君是在耍自己,自己这次是自投罗网,给了他一个泄私愤的机会。于是伽罗决定不给E君那个脸,她开始结账,准备离开。谁知,就在这时伽罗的手机奇迹般地响了。
“伽罗,对不起,我刚开了个急会,刚才忘了带手机了,你再等我几分钟,好吗?”
“好吧。你不用着急。”伽罗能说什么,毕竟是她求人家。这年头谁占了上风,谁都想好好行使行使权力。
又过了一刻钟,E君还是没有露面。伽罗又有些着急了,为了缓解自己的愤怒,她不得不又点了一块奶酪蛋糕。女人生气的时候,吃东西或逛街都是对情绪最好的调节。对奶酪蛋糕情有独钟的伽罗,平时对这一诱惑很有抵抗力,但在她气恼的时候,她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四点钟,也就是在伽罗等了E君两个小时后,E君终于出现了。他见了伽罗没有马上提到钱的问题,而是贪婪地用眼睛端详着伽罗。
“宝贝,我怎么老是看不够你呀。”E君是暴发户,说话糙是他标榜的特点。
“你别老那么贫行不行?”一直以来伽罗都跟他急不得恼不得。人家喜欢自己是人家的权益,不是吗?
“告诉我,你用钱干吗?”E君色迷迷地盯着伽罗,借势还把手搭在伽罗肩上。
“帮一个朋友。”
“是个男的。”
“是男是女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不能让你拿我的钱去帮别的男人,伽罗,这样我会吃醋的。”E君说着摆出一副伤心的神情。
“你别整得跟真的似的行吗?”
“我本来就是真的。”说着他继续往伽罗身边凑。
“你别打岔,先说你借不借。”伽罗唯有在AB面前不敢冒失,对于其他男人,她从来都不客气。
“我借,我什么时候说不借了,但我得——”说着说着他扯过伽罗的手硬往自己的敏感部位塞。
“你要干什么?”伽罗顿时急了。她知道E君一直在打自己的鬼主意,但她没想到他竟敢如此放肆。
“你不是想借钱吗?”E君再次觉得伽罗有些不知趣,他真不知道她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敢跟他较劲儿。
“我不借了行吗?”伽罗呼地站起来,甩出一张20元加币,扭头离去。
离开咖啡店没多久,含在伽罗眼里的屈辱的泪水终于滚落了下来。
伽罗为了帮AB借钱费尽了心机,也遭受了许多磨难和凌辱,她没想到好多朋友在关键时刻、在金钱面前会变得那么陌生和无礼。
在伽罗为筹款四处碰壁的时候,AB也在经历着同样的遭遇。
男人F:“我知道你曾经帮过我,可是……这是1000加币,我尽力了,文轩……”AB没有接那1000元加币,敏感的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羞辱,他心想即使自己有一天在街上乞讨,也不会接他这1000元的施舍。
男人G:“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时候了,你还要管那些兄弟,散伙吧文轩!”
AB失望地摇摇头,一瘸一拐地离开G。
好在天底下不是所有人只是认钱不认人。比如伽罗就是个例外。
伽罗把自己能够凑到的现金一股脑地拿出来,摆在了AB的办公桌上。
“你这是干什么?”AB有点傻了。
“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是杯水车薪,你先拿着应应急吧。”伽罗说得很小心,她知道AB此时此刻在钱的问题上很敏感,她不想伤了他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