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唐尔觉得,她的一口白牙,都要咬碎了。
唐尔步出酒店门口,居然就没一个追出来的记者。想来大家觉得跟着她也挖不出什么消息,所以都围着那两个“知情人士”团团转。
出了酒店门口,太阳还是明晃晃的亮,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它像一个巨大的,距离她上方只有五厘米近的聚光灯一般,晃得她眼睛都睁不开,连带着浑身都是疼痛。
唐尔径直往在酒店的大门口走,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只要坚持到那里,就能坐上出租车,离开这个鬼地方,逃得远远的。
然而,还没走出门口,随着一声响亮的刹车声,一辆车稳稳的停在了她的面前。
车窗滑下,唐尔下意识的叫出来人的名字:“林丞尉。”
他说:“对不起,唐尔,我来晚了。”
他说:“唐尔,快上车。伯父出事了。”
那一刻,唐尔心中紧紧绷着的那根弦,“砰――”的一声。
断裂了。
夜半,还在医院守候的唐尔接到陈英打来的电话。
一直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等待的她声音沙哑,疲态尽显,陈英还没开口她就道:“你都看到了吧。”
“嗯,新闻。我买了明天的飞机票回去,你撑着点,身边有人陪你么?到底怎么回事儿?”陈英在那头也急得团团转。
唐尔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可是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个人依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到这里,她拿着电话仰头对着医院的天花板怆然一笑,文不对题的说:“咳,陈英,怎么办啊,我这次看人没看准,眼神又劈叉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陈英的声音并不轻松。
然而,这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到,那种在空气中蔓延的哀伤。那哭不出,说不了,憋屈到无以复加的难过。
她们都明白,在这种连身在局中的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绝境中,再多的安慰也是白费。
又说了几句,唐尔挂了电话,她颓然的倚在椅背上,整个身体就像是被冰水笼罩着一般,冰冷而麻木。
从来没有这一刻,让她觉得,人生是这样漫长。
“喝点热水吧。”唐尔在绝望中听到这个声音,她勉强的半睁着眼睛,看到林丞尉将一杯热水塞进自己的手里。
一杯温热的水,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感觉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
可是这点小小的热量,怎么够呢?这个世界都这么冰冷,这点温暖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林丞尉看着她的眼神,麻木、涣散、痛苦、绝望以及隐忍和倔强,这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她的眼眸里,如此的让人心酸。
唐尔慢慢的用水捂着自己的双手,半晌,她终于说:“我没事儿。”
林丞尉的心中一阵酸慰,他几度张口,想要找到一句实实在在的宽慰的话,然后都吞咽了回去,到最后只得说:“唐伯伯,会撑过去的。”
唐尔移开原本专注的盯着那杯水的目光,对上他的,然后不无感激的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你。”
又是一阵沉默,林丞尉看着那张苍白颓废的脸,匆匆赶来的她,还是昨天发布会的装扮,妆容早已经花到了南极圈去,却一脸的让人不忍去触碰的坚强和倔强。
你明知道那是伪装。
却仍不愿意去亲手戳穿。
因为,如果你了解,便会知道那是她赖以生存的氧气,一旦摧毁,那种疼痛对她来讲,无异于抽筋剥骨。
“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唐尔盯着重症监控室的玻璃,忽然想到那晚老爸说的话,转移自己注意力似的,她缓缓的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我爱的人爱的不是我,那即便是结婚了也没什么意义。我也知道,我自己比不上你心里的那个人,我只是……”
“唐尔……”林丞尉艰难的打断她的话。
“我只是不想当一个爱情的代替品而已,所以才逃的。”她顿了顿,眼神放空,语调却是异常的郑重:“对不起。”
林丞尉的呼吸,都是疼痛的,他要怎么开口说,其实我爱的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你?
不,他不能。
所以他只得久久的看着她的侧脸低声说:“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啊……”
可“对不起”,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苍白无力的词汇。
它什么都解决不了。
两人就那么安静的并排坐着,直到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一点一点的升起来,最后一整个的跳出了地平线。在病房外,他们连续守候了24个小时,唐玉仁的各项生命体征都还算稳定。
“总算是度过了危险期。”主治医生在进去检查后才来到他们的面前,宣布这一消息。
唐尔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颗沉重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只要老爸没有事,她觉得,其他的真的无所谓。
无所谓了。
傍晚,玻璃厂的几个元老找到医院来,唐尔才知道,老爸出事的原因并非是看了AX的电视直播。而是自家的厂子出了事。
“现在货卖不出去,各地的经销商都来退货。银行也不给咱们贷款支持。”
“这次咱们是下了大本钱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当时我就觉得有问题!这种破玩意儿,怎么能一次就投入那么大的成本呢。”
几个元老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有点混乱,但是唐尔也从其中听出事情的原委。
原来这场局设定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大得多。
孟冠然,你是有多恨我,才会处心积虑的这样做。
唐尔觉得心痛,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她身子晃了晃,很快被一双大手给拉住,让她靠在他的身侧。
“李伯伯,这一次我们损失了多少?”唐尔忍住晕眩,问道。
对面的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来一份文件,唐尔翻到最后一页,看着款项那一栏的数字,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一长串的零。
唐尔虚弱的笑:“他是存了心想让我们的厂子倒闭吧?”
她翻着前面看着那个设计方案。这种所谓的最新设计是一种“安全的双层逃生玻璃”,主要的设计成果在于那个安装在玻璃左下角的开关,红色的像别针一样。一旦室内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人们可以迅速的拔出开关,玻璃就会应声碎裂,以便人们逃生。
这个设计从表面上看起来,非常完美。适合在各种底层建筑的窗户上使用。但是仔细想一想却存在着无可挽回的设计漏洞,那就是安全性。
如果这种玻璃被安装在家里,调皮的孩子很可能出于好奇去拔掉可以使玻璃迅速破碎的开关。而对于存了心去偷盗的人来讲,这也是可以被轻而易举利用的安全缺陷。
但是当时买下专利的时间很紧,投入生产的操作也很快,这很明显是公司的执行官有意而为之。
为的就是?
报复她移植了何欢的心脏。
唐尔闭了闭眼睛,如果不是林丞尉在支撑着她,她大概会立时三刻倒地而死吧。
这一刻,她没有眼泪,只想笑,只想笑,只想笑!
她病了,何欢死了,所有的器官移植手术所需要的程序都是合法的!
他们却不放过她,还要来报复!
到现在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这些人这么理直气壮的伤害我是凭什么!
又是一个正午,唐尔坐在病房里,呼吸着蔓延着消毒药水味道的空气,呆呆的看着输液瓶中的液体一点一滴的倾注进老爸的身体里,那液体每每凝结成滴露的那一刻都会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仿佛在一次又一次的提醒她这个世界也许没有想象中那样龌龊。
至少还是可以看到一丝丝微光的。
“滴答”水珠滴落,四周都暗了,唐尔感觉到自己额角的血管在不停的跳动。
“唐尔,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林丞尉站在她身后,担心的问,已经是第三天了,唐尔守在这里几乎是不眠不休,每天只喝那么一点点水来度日。
唐尔没有动,心中却是一阵心酸,其实她早该回家处理一些事情,可是她也真是害怕回家,回去面对那一室的破败与寂静。
那一屋子娇弱的兰花,怕是也枯萎的不成样子。
“来吧,我陪你回去。至少也要拿些换洗的衣服啊。”林丞尉伸出手在她面前。
唐尔盯着那双手,鼻子很不争气的酸了酸,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在这样的时刻,她的面前至少还有一双手愿意给予温柔。她想了想,手在身下握成了拳头,然后答非所问:“老爸说,不管多少都要赔给人家。”
林丞尉沉默,随后他单膝跪在她的身侧,拦她在怀里。
唐尔身体僵直的被他紧紧搂着,阳光下睫毛微微颤动:“肯定是要破产了,买房买地。可是,我就担心啊,那一屋子的花,怎么办?”
那些一心一意倾注下去的感情怎么办?那再也收不回来的心怎么办?那看不到的五脏六腑的伤痕又有谁愿意负责的呢?
所有的哀嚎抵住她的喉头,却发不出一丝一毫声音,就像是无声的洪流冲上了她的头部,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爱情里所有的荆棘坎坷。
可是原来,在人生的际遇里,一切所谓的准备都是白费。
当困难涌现,思念来临,怨恨丛生,那点儿曾经准备的单薄的心力连最初的阵痛都无法抵御。
真是,不长进啊,她深深的叹息。
林丞尉拧着眉,感觉到怀里的人在瑟瑟发抖,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部,希望能够缓解她的疼痛:“其实,我还有点钱……”
唐尔摇了摇头,挣脱他的怀抱:“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丞尉笑了笑,双手撑着她的肩膀,看着她苍白的脸认真的说:“我是说真的,你还记得吧,咱们订婚之前我带你去看过房子啊。阳光小区的那套你很喜欢的房子啊我买下来了,本来是打算送你当结婚礼物的,写的就是你的名字。现在大概已经升值了不止一两倍了,所以唐尔啊,让我帮你,好不好?”
她皱着眉艰难的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做医生的,穷病也管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