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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忙着元妃的省亲,贾家处处一份喜气,连李纨也大多穿着清淡些的颜色衣裳,省亲别墅里也更热闹了好些。

黛玉正看着婆子拿桃红色的软烟罗糊上幽窗,又将一些颜色明亮的薄纱仿着西洋的摆设铺在妆台小几上,纱上绽放着一朵一朵清雅的花卉,给厚重的屋子平添了一份柔和,打开了的玻璃窗子更显得清明洁净。

风卷竹梢头,阵阵清啸送入帘内,千竿翠竹清瘦雅致,冬雪中,更显得碧色欲滴,晶莹的白雪,亦压不住竹之清高。

紫鹃递了一盅茶给黛玉,道:“王爷才使唤人送来的武夷大红袍,姑娘且尝尝如何,我闻着这股香气儿,竟真不错。”

黛玉端着茶盅只闻茶香,笑道:“武夷山岩上只有两株茶树罢了,世间只怕也只此两株,年深日久,高耸入云,一年的茶叶,也不过这么些,连我舍不得吃,平时也不过就吃些龙井碧螺春解馋,你倒是舍得拿出来。”

紫鹃听了笑道:“瞧瞧姑娘什么时候这个脾气了?这茶可不就是给人吃的?还供着当祖宗不成?”

说得黛玉一笑,只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紫鹃便扬声问道:“这么忙的时节,是谁来呢?”

外面凤姐儿笑道:“除了我还能有谁呢?我可是千里之外闻到林妹妹的这股子茶香了,所以过来解馋!”

说着一面笑一面带着平儿进来,别的丫头却并不曾带,一身锦绣灿烂,似是刚出门回来,还未卸妆。

黛玉放下茶盅,忙笑着让座,又命紫鹃道:“将大红袍沏上来,给姐姐和平姐姐都尝尝。”

凤姐儿坐在黛玉对面的炕上,平儿也笑道:“瞧来我也沾了奶奶的光,今儿也体面起来了,竟能吃上姑娘的大红袍!”

黛玉笑说她胡说,见她不敢坐,忙吩咐春纤撮了一张搭着灰鼠椅披的椅子来与她坐。

凤姐儿笑道:“平儿倒不是胡说,连我也是今儿才吃到这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大红袍呢!”

黛玉道:“什么阿物儿了?不过就是吃的东西!紫鹃,瞧二奶奶好不可怜见的,回头等她去了,给她带一瓶子去!”

凤姐儿瞅着黛玉,腮上似笑非笑,道:“妹妹你倒是极大方的,外头却传着你小气呢!”

黛玉听了便有些不喜欢,道:“你也痴了,这些有的没的,你也任由传着,岂不是让外祖母生气的?”

凤姐儿长叹一声,道:“可不就是这么说么?我倒是知道妹妹却似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唯恐老祖宗知道了生气。”

紫鹃听了冷笑一声,道:“既然二奶奶知道的,老太太岂有什么是不知道的?我们姑娘也罢了,好歹还是贾家的债主,再怎么说也抹杀不了贾家使用了我们姑娘银子的事情,二奶奶只想着这个,如今我却替二奶奶急呢!”

说得凤姐儿和黛玉都是愕然,连平儿也停住了吃茶的动作,只管瞅着紫鹃。

紫鹃对春纤使了个眼色,春纤会意,忙去打发了小丫头子和已经糊好纱窗的婆子,又和雪雁坐在门槛外台阶上说笑守着。

紫鹃又细细打量了凤姐儿几眼,也暗叹她的俏丽泼辣,只道:“听说小蓉大奶奶没了的时候,二奶奶在水月庵里,替着一个李衙内退了一个财主张家金哥小姐和守备公子的亲事?弄出了两条人命?”

此言一出,不但黛玉惊异,凤姐儿更是惊得面色惨白,手上一颤,茶盅摔得粉碎,泼了一裙子的茶。

平儿忙上来收拾,一面问紫鹃凤姐儿不敢问出口的话:“好妹妹,这样机密的事情,你却怎么知道?”

紫鹃叹道:“说来二奶奶和你也是极憨的,这些事情,能瞒过谁去?瞒得过太太,能瞒得过姨太太和宝姑娘?连老太太都是瞒不过的,不过她素来疼爱二奶奶,这些原也不全是二奶奶之过,所以不曾提起罢了。”

黛玉嘴里道:“你这小蹄子,这样的事情,怎么连我也瞒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紫鹃看着凤姐儿不知所措的模样,叹道:“我一个丫头子都是能知道的,又何况别人哉?虽然人人嘴里是不说的,却比说了更厉害些呢!我瞧着二奶奶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竟是胆识愈壮,恣意作为,少不得只好提醒二奶奶一声儿,若是来日果然揭发了出来,二奶奶这个罪名儿可如何是好?”

说得凤姐儿眼内落泪,口内颤声道:“我却不怕什么轮回,只是原也是她父母自愿的事情,便是我不出马,也有他们另托了别人的,还是可以了结的事情,因此才是吩咐人用链二的名义写了一封信去。只也没想到竟是两个有情有义的夫妻,我心里也愧悔了好些。如今府里家计不好,一时比不得一时,那时候小蓉媳妇没了,花了那样极多的钱,我若不得法子攒钱,只怕来日真个是空架子喝西北风了。”

紫鹃听了又叹道:“二奶奶,我不过一个丫头子,主子们的事情原也不该我多嘴的。只是这几年瞅着二奶奶和我们姑娘好,我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少不得告诉二奶奶几句话,二奶奶也别往心里生气了去,若是奶奶生气,我便不说了。”

凤姐儿眼睛红红的,道:“你能真心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往心里生气了的?好妹妹,若是你还有什么话,趁此一概告诉了我,我既然知错了,就必定改的。”

黛玉双手合十,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紫鹃姐姐你只管说罢,若是二奶奶恼,我也替你担着。”

说得紫鹃也抿嘴一笑,随即拢起眉头,沉重地道:“昨儿个我听枫红说,这件事情,张李两家人财两空,自是没趣,只是心里却是惦记着二奶奶的过呢,那守备家没了公子,又岂能是善罢甘休的?只是如今碍着贾家的财势忍气吞声,若是来日有了翻身之机,岂有不报仇的?二奶奶,你可要切记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荣华富贵是万万不能长久的。”

凤姐儿听了悚然一惊,想起秦可卿没的时候所托的梦来,不由得立即站起来,良久却不说话,神色却已是惊慌不定。

黛玉原不知此事,听紫鹃说得这样郑重,忙问平儿缘故,平儿见连紫鹃都知道了,况黛玉身份不同,忙细细说了。

黛玉听罢,眉头微微蹙起,道:“姐姐在这件事情上自然是有极大的过错,却也不全是姐姐之过,那张家原也有错,若不是贪恋财势,若不是赌气退亲,也弄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只不过,那守备未必上门作践辱骂,也未必打官司告状,只怕是那老尼姑为了让姐姐出马退了守备家的聘定,话里掺假也是有的,偏姐姐又信了那老尼姑。”

凤姐儿人虽精明,却不识文断字,自然思虑不周,原也不曾想到这个,今儿黛玉一说,她细想了一番,倒也有同感。

只是她却知道,这样的事情若真是揭发出来了,自己未必还能管家,也未必还能留在贾家,不由得慌乱起来。

黛玉和紫鹃同叹一声,紫鹃道:“二奶奶也莫急,虽然对不起张家小姐和守备公子,但是逝者已矣,如今愧悔亦不能弥补什么。只是如今,二奶奶很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他们既然走门路,便走别的门路罢了,万不可再错下去,来日一发不可收拾,谁也保不住奶奶。”

黛玉想了一会,道:“正是呢,姐姐明儿打发人去,将曾寄出去的那封信,最好想法子取回来毁掉,再将痕迹消除,也做万全之策。只是那守备家,人家来日若是告,原也是应当,因此他们家的事情,还是要姐姐去料理,宁可对他们家恩德多些好弥补,也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情叫他们惦记着。”

凤姐儿见黛玉素日虽不管事,却事到临头井井有条,不由得深深拜服,连连道谢。

黛玉拉着凤姐儿的手缓缓地道:“好姐姐,你切记,人在做天在看,别做这些有伤阴鸷的事情,替姐儿多积积德罢。”

说得凤姐儿也红了脸,半日才点头道:“妹妹放心,今儿既然妹妹说了,我必定改的。”

黛玉淡淡一笑,方又问道:“你这么个大忙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有什么事情没有?”

听到黛玉问,凤姐儿忙悄悄地道:“好端端,我瞧着你这几日气色也好了些,并没有要吃药的,怎么太太却吩咐我打发菖哥儿和菱哥儿给你配人参养荣丸呢?还特特要我嘱咐给你送来的?”

听凤姐儿这么一问,紫鹃冷笑了一声,道:“奶奶怎么也不明白的?人参原是好东西,有调气养血、安神益智、生津止咳、滋补强身的效验,对身子虚弱的最好。但是是药三分毒,所以不敢给姑娘多吃药,如今也只是在家常一应饮食中加些人参罢了。而且,那时候王爷说人参肉桂不宜多吃,虽确实如此,但是却不过是说着给一些人听的,果然如今就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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