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儿听了叹道：“原来竟有这样的缘故？想必是瞧着妹妹的气色这几天好些了，所以便在吃药上动心思。”
紫鹃忙又笑道：“太太读书也不多，也未必知医术的，想来只是多关心姑娘，所以才特特嘱咐的，那人参在市面上也极贵重，病后吃是极补身子的，太太原是一番子好心，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凤姐儿摆手道：“你别说这样的场面话全我的脸面，太太的心意我又何尝不明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思在其中的。之前都说人参养荣丸好的时候，怎么不见这样勤快送丸药？倒是宝丫头讨好妹妹送了些人参来。如今却因宝丫头在王府里听王爷说那一通话，太太就这样巴巴儿地打发人送来？想必如今她们也以为人参对妹妹身子不好呢！”
见凤姐儿十分明白，紫鹃也只好笑道：“既如此，奶奶就命人将药送来我收着，只不给姑娘吃就是了。如今里，药里搀假也是有的，我们也不敢随意就给姑娘吃药了，素日里都是饮食上用些药膳养身子罢了。”
凤姐儿想了想，道：“也好，若不送来，太太未免又骂我一顿。”
黛玉只在旁边听着，疑惑地问道：“那时候王爷和我说话的时候，身边并没有旁人，她怎么知道呢？”
紫鹃道：“姑娘素日里最不在意这个，如何能知道？偏王爷却因瞧见了莺儿的身影一闪而过，所以就知道必定她们主仆两个在旁边的，后来我问冯云姐姐，才知道可巧那时候她们主仆借口解手，两下一对，就知道了。”
黛玉听了叹道：“那时候我们那样的好景好词好曲，却原来尽入她的眼中了，真真是让人心寒。”
紫鹃想了想，道：“也未必如此，只是王爷说药方子的时候她们确实在，王爷说，后来就没听到声息，想来她们也怕太妃那里找她们，所以不敢多呆的，似乎后来的事情她们也不晓得。”
黛玉略略松了口气，紫鹃却道：“我还记得太妃说姑娘吃燕窝好呢，只怕有时候她定然来讨好儿的。”
凤姐儿笑道：“既然妹妹吃燕窝好，明儿里我就打发人送些来罢！”
黛玉听了忙笑道：“我却没说，你倒忙什么？燕窝原是清痰止咳的，比人参另有一份效验，只是须得长久吃下去才见效验，也算不得十分好的东西。我们如今燕窝够吃呢，王爷和太妃也是常送来的，你虽是管家奶奶，可是多少事情是要瞧着太太的脸色？太太虽不说什么，底下人倒是抱怨呢！”
凤姐儿听了叹道：“真真是处处都不让人安心的，连我在老太太跟前讨好也不得了。”
说着打量着黛玉的卧室，脸上十分惊异，笑道：“我却是头一回来妹妹的屋子，真真是精致到天上去了，别人的屋子，连一零儿也不及呢，瞧瞧这些都是什么稀罕东西？哪一个不是值千值万的？怪不得宝玉还在老太太跟前强扭着想住进来呢！”
黛玉听了倒是讶然，道：“宝玉也在老太太跟前撒娇要住进来？”
凤姐儿道：“可不就是！老太太原疼他，多少事情都是由着他的，况且妹妹小时候也都是跟着他随着老祖宗住的，原以为这件事情必定也答应，却不曾想，老太太竟一口拒绝了呢！弄得宝玉十分不自在的，回去就怏怏称病。不过老太太倒是私底下同他说了好些道理，我瞧着，倒比先前稳重些了。”
黛玉淡淡一笑，道：“当初建这园子的时候，上头就说了，这潇湘馆是皇上出银子替我林家造的，一草一纸，一砖一瓦，原也没有用上贾家的银钱去买。再说了，便是没有这个意思，难不成我竟是住不得的？好歹贾家还用了我四万两银子呢！”
说得凤姐儿也笑了，道：“正是呢，你可是我们家的债主！宝玉又没出一个子儿，哪里能供着他先挑选。不过倒是住在红香绿玉和蘅芷清芬，倒是太太的意思，觉得这两处是极大的，金玉齐大原是名分上的事情，自然要一对儿的。”
说着忙拉着黛玉的手，笑嘻嘻地道：“好妹妹，悄悄告诉我一声儿，我很是听说前儿王爷送家具来，很给宝丫头没脸？”
黛玉羞得脸如美玉生晕，深深地低着头，也不好答话。
倒是紫鹃不屑地道：“若是想有脸面，也该她自己给自己长脸！好端端的，偏来我们姑娘跟前献什么殷勤？这也罢了，嘴里也很不知规矩地叫我们姑娘颦儿，自然王爷要恼了的。也不白想想，颦儿二字只有皇上和王爷乃至于长辈才叫唤得，她算什么东？也能在姑娘跟前高人一等？也难怪王爷恼了。”
凤姐儿叹道：“她心里也算是极苦的人了，家里生意日益消耗，哥哥又不成器，原还是背着人命官司来的，如今诺大一个家业只能靠着她打理罢了，偏她还只是个女儿家，料理生意出面不得，不得已，只好在这上头用心思。若是论起才干来，除了妹妹，别的姐妹原也不及她，只怕人情冷暖上妹妹也不及她呢，只是将那心思用错了地方，竟没有自知之明。”
说着又道：“我的心计也算是极深的了，偏还不过小巫见大巫，况且我亦不肯伤害自己的姐妹。我最不喜欢她的，就是那心计成算那样深！再者处处拿着高人一等的身份在那里，竟是我们当家的主子似的！也不想想，贾家就是猫儿狗儿也比她们金贵些，拿什么架子呢！前儿竟在老太太跟前叫我凤丫头，很叫我怄了一阵子气！”
黛玉听了却是笑了，道：“原来你也气这个呢！罢了，已经过了的事情，就暂时丢了罢。”
凤姐儿正色道：“好妹妹，话不能这么说的，若是无心的，很该丢了，也不用十分在意；只是她竟是有心，处处也留心，连你们的人参燕窝的事情都知道，可见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的，这样的事情，万万是要自己留个心眼子的。端庄贤惠，固然是极好的，只是若有了这样的心计，那就不是神，却是小鬼了，妹妹得记得，小鬼难缠。”
说得黛玉只好点头，垂头吃茶不言语，心中自是暗暗感激凤姐儿。
凤姐儿今儿来原是为了丸药之事，见处处都有提防了，心里倒也安慰好些，便起身告辞，自是急急忙忙去料理她在张金哥官司上的事情，虽不怕轮回，却怕人心叵测，毕竟紫鹃都知道的事情，王夫人等人又怎么不知道？
见凤姐儿去了，紫鹃方收拾茶具，道：“二奶奶却是真心为姑娘，素日里我只当她是太太的人。”
黛玉正拿着一本诗词集歪在贵妃椅上看，听了这话笑道：“她原是太太的人，只是早些儿时候，就已经对外祖母十分尽心了。她性子虽辣了一些，却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唯独难得的，无论她如何泼辣如何狠毒，可是她心中亦有一份良善，一点怜悯，不管是刘姥姥还是大嫂子，都不见她十分怠慢的。有这样的姐姐处处护着，我也放心好些。”
紫鹃正收拾着地上的碎片，叹道：“倒不知道宝姑娘如今处处想拔头筹又为的是什么？竟还想着给王爷做侧妃不成？便果然是侧妃，她也没那个身份，更别提王爷没这个心思了。连太妃都有了意思的，王爷家的传家之宝都给姑娘了，她还不甘心？非要撞到了墙头前面没路了，才会想着回头不成？”
黛玉放下书，略理了一下鬓发，才笑道：“各人的路自己走的，你就由着她罢了，好歹玄雩是处处有防备的。”
紫鹃听了点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王爷也是极难得的，那般的性子，看着谦逊随和，骨子里比谁都冷淡，唯独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姑娘罢了。如今外头上上下下也都叫枫红打点得十分妥当，虽然并不叫姑娘知道，可是真是做了不少的事情。”
“他的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的心，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所有的情，惟独心知道！
淡淡的娇羞，盈盈的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点上了她的眼角，一举手一投足，如一枝随风的青草，妩媚清丽。
望着菱花镜中娇妍的容色，黛玉突然领悟，自然也不想多心了。
春花秋月，四季交替，原是天然，又何必为那一点春悲秋恨感伤？
她记得他的话，她不再多加流泪，只因为他说，女儿的泪，如珍珠，在宝玉跟前哭泣，又有谁能怜惜？
她懂得他的心，所以她常常对着鹦鹉微笑，娇俏的容颜，婀娜的身姿，时时出现在省亲别墅里；
她忧伤的时候，让人怜惜，可是她笑的时候，却也是众人所不及；
姐妹中，惟独她，是真心的笑容，是真切地从心底笑了出来，让人移不开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