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派出所的民警突然来到了学校。
原来,在学校附近的那个破院子里,发生了一场聚众殴斗事件,一群中学生和社会上的闲散小青年打了起来。
后果比较严重,重伤二人,轻伤三人。
幸亏过路的群众及时拨打110报警,民警迅速赶到,才避免了事态进一步扩大。
伤者已经住进了医院。参与打架事件的人员已经全部被拘留了。
民警说,这次打架事件的策划者之一就是我们学校二年级的一名学生。
他们到学校来,就是要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民警先找到了校长。
校长立刻召开了二年级各班班主任会议,最后,目标锁定在了林新身上。
民警在办公室与张老师谈话了解情况。
代数沈老师正在给我们上课,赵副校长进来,喊出了林新。我知道林新这一次要倒霉了。
可林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面带微笑,好像是凯旋而归的英雄。
白帆凑我耳边说:“警察来调查,说明事情不止是打架那么简单。
弄不好,那些人都得送去劳动教养。
你没见林新回来时那笑容,是硬装出来的吗?”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下课了,张老师把我找到了办公室。张老师指着两位警察说:“他们来了解一些情况,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如实地讲,要实事求是,对学校和同学负责任。”
我在警察的对面坐下来。
矮个子警察显然是头儿,他笑眯眯地看着我,问:“小同学,我听说昨天下午放学后你和你的同学在破院子里打架了?”
旁边,那个又瘦又高的警察埋头记录。
我说:“是,和我们班林新。不过那不是打架,我们只是较量,后来还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才走的。我们班白帆看见了。”
警察点点头,说:“不错,你说的是实话。不过在你和林新到破院子里之前,那儿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殴斗事件,你知道吗?”
我说:“你们来调查,我才听说的。”“昨天下午林新被张老师在办公室里关了一下午,还找来了体育老师帮忙。
你为什么给张老师写这个条子呢?”警察说着从本子里拿出一张纸,竖起来给我看。那的确是我写的。我的字不错。
我说:“上周马驰骋失踪时我出去找马驰骋,看见林新在星星网吧里玩,我就想进去把他拉出来。
我无意中看见林新正与他的小哥们儿联络,定于18号下午采取行动。
我知道他们没好事,就给张老师写了这条子。因为昨天正好是18号。”
“你知道他们要打群架吗?”警察问。
我摇摇头,“不知道。”
两名警察对视一下。
矮个子警察笑着说:“小同学,你知道你写这条子有多重要吗?”我看着警察,又摇摇头。
警察收起纸条,说:“林新他们的确是约好的,要在18号下午打一场群架。
正是你的机智,写了这张条子,使张老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牢牢地控制住了林新,使他没有脱身。
林新是这次殴斗事件的主要策划者,你想,假如他到了现场,会是什么后果?那他们殴斗的程度会更加严重。”
警察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米羊同学,你立了一功啊。”
离开办公室时,我回头问警察:“叔叔,林新,他会有事吗?”
警察说:“林新虽然没有参与殴斗,但做为发起者和策划者,他有责任。
我们将对他进行教育。”上课了,我回到教室。
但林新又被赵副校长叫了出去,而且,一直没有回来。
一上午的功课很快过去了。
吃完午饭,林新回来了。这一回,林新没有笑。
他回到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闷闷地翻他的书。
可他根本就没有看书。
白帆小声说:“大概是被警察给收拾了吧?”其他同学也都在悄悄地议论。
教室里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
我说:“这下他可彻底蔫了。”林新真的蔫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面孔冷得像一块硬铁饼,一点表情也没有。
孙小非似乎想跟他说什么,可她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
教室里静悄悄的,空气沉闷得比粥还要稠。
同学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默默地坐着。
我凑到白帆跟前,说:“不过我感到林新没有被警察带走,就是一件好事。”
白帆说:“真希望他能吸取这个教训。”
林新突然把手里的书摔在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把同学们吓一跳。
但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偷偷地看着林新。
放学了,林新背上书包就走了。我和白帆研究了一道物理题,等我们收拾书包走出教室时,值日生已经开始拖地面了。
黄小玲在教室里喊白帆,还扬着手里的一张试卷。
白帆就冲我摆摆手,去了初二(四)班。
我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刚骑上车,却见林新正在前面站着。
他在等我。我跳下车,问:“干什么?”
林新说:“不干什么,想和你一块走。”
我笑了,说:“你小子,是不是又打什么歪主意了?”
林新没吱声,闷闷地走路。我知道林新的心情不好。
但他在校门外等我,要和我一起走,这很明显是一种信号。
我说:“是不是警察来调查把你批评了,心里很乱吧?”
这次我没有开玩笑。林新看着我说:“我现在心里已经不乱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嘴唇动了动,没有说。
我们在一家超市门前经过时,林新说:“你等等。”
就钻进了超市。出来时他的手上多了两袋蜡笔小新果冻。
他递给我一袋,自己也开始吸。我一边吸一边问:“请我?”
林新点头:“我特喜欢吸果冻。”
吸完果冻,林新跳上自行车,说:“我先走了。”
林新走远了,我站着,看他的背影发愣。
白帆骑车过来,冲我喊:“发什么呆?”我原本想和她开个玩笑的,说在等她。
可我没有说,默默地骑上车,和白帆一起回家。
二
全市画展颁奖会在市文联画院展览室隆重举行。
早晨,张老师对全班同学说:“这是林新的光荣,也是咱们初二(一)班的光荣,更是学校的光荣。我请示了校长,由我陪同林新一起去参加颁奖会。而且……米羊也得去。因为林新的获奖通知书撕碎了,得让米羊去和他妈妈说明一下情况。”
林新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有多么兴奋,表情木木的。
他对艺术的兴趣好像已经消磨得快没有了,连作品获奖都兴奋不起来,表现得很麻木。我们来到画院展览室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工作人员不让我们进去,我找到了妈妈。张老师能来,出乎妈妈的意料。她高兴地把我们领进了展览室。
妈妈说:“颁奖会的会序安排是与会人员先参观和欣赏展出的获奖作品,发奖得在最后进行。”
我们随着妈妈的介绍,从一侧开始,欣赏那些摆放整齐的作品。
这些作品可真称得上是佳作,虽然我不懂画,可我依稀感觉到,它们都很有想象力,内涵也很丰富。
妈妈小声地为我们介绍和讲解,使我对作品的理解更为深刻。
张老师与我一样,是画盲。但她似乎是听懂了妈妈的讲解,不停地点头。
林新则没有我和张老师那么轻松,他看得十分仔细,听得十分认真,有些画,他还反复琢磨,不时提出一些专业性很强的问题,由妈妈来给他解释。
张老师悄悄对我说:“林新有点入戏了。”这时有人喊妈妈。
张老师忙说:“你去忙吧,我们自己看一看。”
妈妈走了,主角就变成了林新。
但他始终一句话也不说,依旧看得十分仔细。
我和张老师就跟着他。我们来到了林新的那幅《草地上的女孩》前。
张老师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林新画得多好啊。
那躺在草地上的小女孩不是孙小非吗?神形兼备,林新的水平真是不低呀。”
旁边一位看画的白发老人笑眯眯地问:“哪一位是林新?”张老师把林新推到老人面前。
老人赞许地看着林新,点了点头。
他说:“小伙子,你的感觉不错。”
老人指着画对我们说:“整幅画的构图比较合理,人物突出,从结构上说,创作者的意图体现出来了。色彩搭配也比较到位,以绿色调为主,辅以天空的蓝色、小女孩连衣裙的黄色,有层次,有跳动感。细节处理上还算科学,树、房子、苹果、小狗都很自然,没有显出拥挤。意蕴也还是不错的,青苹果很好地映衬出主人公是一个未成熟的小姑娘,有着青春的气息。总的看,这幅画,不错。”
听老人这样一讲,我和张老师都听懂了,也读懂了林新的画。
老人在林新的肩上拍了拍:“小伙子,你的艺术感觉很好,要是能够按照写实这条路子坚持走下去,将来一定能成功。
好好干吧。”白发老人很慈祥,声音很亲切,听起来心里特舒服。张老师冲白发老人点头微笑:“谢谢您。”老人走了。
张老师说:“林新,听人家内行人一讲解,你是不是很有收获?
你要是改正身上的毛病,把那些匪气十足的东西都抛弃,将来考高中的美术班,同样可以成才,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林新沉默了好一阵,说:“可是,我的文化课,根本不行,跟不上了。”我感觉林新动心了。
张老师说:“可以补嘛。或者,留一级,重读一回初二。
只要你肯下功夫,没有不行的。”林新没有再说话,嘴闭得紧紧的。但我看出,他正在心里与自己交谈呢。
颁奖会开始了。妈妈上台介绍了与会的专家和领导,并宣读了获奖名单。
那个给我们讲画的白发老人,原来就是大画家沈博鸿老先生!我好高兴。
我看到林新的脸呈现出了激动的神情。
似乎是好久好久了,在林新的脸上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情了。
林新上台领奖时,恰好就是沈博鸿老先生给他发的获奖证书。
我看见他好像同沈老说了几句什么。我和张老师不约而同地为林新鼓掌。
回到学校,同学们都争着看林新的获奖证书。可孙小非却无动于衷。
这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对于这样的事情,孙小非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孙小非似乎变得深沉了,不再是那个爱模仿演员背台词的孙小非了。
没有了孙小非的尖叫,教室里似乎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我对白帆说:“咱们班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挺大的变化。”
白帆瞪了我一眼:“你不如直接说孙小非与以前不同了。你观察得蛮仔细的。”
我没有跟白帆解释,只是依稀觉得,大家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好像我们都长大了。
三
下午,林新的爸爸妈妈到学校来了,在办公室同张老师谈了许久。
放学后他们来到了教室。还没走的同学们就悄悄地议论林新的爸爸和妈妈。
白帆悄声说:“林新的后妈蛮漂亮的。”
后面的女生捅了捅白帆:“你看林新长得一点儿不像他爸爸。”
林新爸爸看见了我,说:“米羊,这段时间你没少帮助林新,谢谢你。你跟你爸爸妈妈一样出色。”
张老师对林新说:“刚才老师和你爸爸妈妈商量了你的事。初二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商量的结果是想让你留一级,重读一次初二。将来考高中的美术特长班,发挥你的美术优势。只要你用心学,肯定行。”
林新后妈说:“张老师开学后还在初二当班主任,你要是想在她的班,张老师会重点抓你的学习的。”
林新爸爸说:“跟你谈,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林新没有说话,闷闷地想着。
张老师说:“期末马上就到了,你如果没有意见的话,老师就向校长汇报,好给你办留级手续。”
大家都看着林新。孙小非说:“你怎么不说话呀?”
白帆说:“林新,留一级,可以重新开始。”林新看着大家。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看到他的目光中带着疑问。
于是我说:“林新,我支持你。”
一直一言不发的林新突然问张老师:“那,我还在你的班,你,要我吗?”
“要!”张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
林新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他突然就跪在了张老师的面前,冲张老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新站起来,在孙小非的文具盒里找出一把小刀,在自己的右手背上狠狠地划了一刀!鲜血很快流了出来,从他的手指缝中滴下来。女生们忍不住发出惊叫。
张老师上前抓住林新的手:“你……”“没事,张老师。”
林新平静地说,“我手背上的刀疤,可以提醒我别放下手中的笔。”
我看到林新爸爸死死地咬着牙。他的后妈哭了,嘴唇抖着,泪水涟涟。林新转身站到了我的面前,看着我。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笑了一下。接着他就在我的胸上打了一拳。
林新把手高高地举起来。我也把手举起来。我们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