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院子里空无一人,满地都是泛黄的阳光,正喧哗不止。
我可以想象得到下午这里一定发生了一件事情,跟林新关系密切的事情。
于是我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是的,是我向张老师透露了你们下午有行动的事。
好汉做事好汉当,是又怎么样?”一定是我的话带着挑衅性,使林新被彻底激怒了。
他气得嘴有些歪,把拳头高高地举起,说:“你坏了我的大事!”
说着他的拳头就带着风声向我的左脸迅速地袭来。我一扭头,躲了过去。
我说:“我是为你好。”“我不用!”林新冲我吼,“我不用你假正经来关心我!”
说着他的拳头又抡了过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抓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说:“林新,别太粗野了,要打,咱光明正大地打,来个公平竞争。”
林新大声说:“你说,怎么公平竞争?”
我一把甩开他的拳头,说:“你打我三拳,我打你三拳,不许打脑袋和脸。让你先来。”
林新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我后退两步,分开双腿站好,将身体绷得紧紧的。
我心里有底。我个子比林新高一些,力气不比他小,这样一对一我肯定不吃亏。
林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我的胸上打了三拳。
他打得确实挺重,他那只习惯于打架的硬拳头落在我的胸上时发出充满弹性的“嘭嘭”声。
我的胸很疼,而且疼痛还拖着个长长的尾巴,迟迟不肯消失。但我挺住了。
我做了两下扩胸动作。该我打了。我看见林新有一点喘,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等林新拉开架势站好,我憋足一口气,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林新的胸上打去。
打三拳很容易,时间也很短。可打完了,我发现我也喘了起来。原来打人是很累人的,那喘息竟然怎么也止不住。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觉得身体很疲乏。林新也顺势坐在地上。后来我们干脆躺了下来,头枕在胳膊上,望天。天空干干净净。
林新说:“你小子,拳头还……挺硬。”我费力地笑了一下。我想到了林新画的那幅画儿。
我说:“林新,你的那幅画儿我妈看了说挺好,连你崇拜的大画家沈博鸿也说挺好,已经被推荐到市里参加展出了。说不定,还会获奖呢。
你不简单的,为什么这样看不起自己?”林新似乎想了一下什么,可能与那幅画有关。我说:“告诉你林新,就你现在的表现,我真瞧不起你!”
林新愣住了,看了我一眼。他一定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不客气地顶他。
但林新很快就面露满不在乎的表情,一骨碌站起身,喘着粗气叫:“我不用你管!我爸爸都管不了我。”
他冲动地拍打着校服,扬起一团一团的土尘。
我也站起来,一边拍打衣服上的土一边说:“你别忘了,你爸你妈可是你的家长。”
“我恨我后妈!”林新说,“是他抢去了我爸。我跟她势不两立!”我看着他,说:“既然你爸爸爱你现在的新妈,他们在一起会幸福的,你应该高兴才对。”
林新“哧”地笑了。
那笑分明是冷笑。
我说:“那天你爸你妈去过我家,求我爸给批药条子。
你后妈是不是给你买过蜡笔小新果冻?”林新的肩抖了一下,虽然很轻,但我看到了。
“她买的东西,我饿死也不吃。”林新忿忿地说。
白帆骑车经过这里,看见我和林新,忙跳下自行车,跑过来问:“你们干什么?还要打架吗?”
我冲她扬扬手,说:“我们谈一谈,女生不宜听,你快回家吧。”
白帆似乎不太放心,犹犹豫豫地走了。临走,我对林新说:“别自己瞧不起自己。”
回到家,妈妈告诉我,林新的《草地上的女孩》在全市画展中展出以后,反响不错。
我问:“不是你做的工作吧?我同学的画儿,有我的面子。”
妈妈在我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东西?就是我违心地推他,评奖时投票我也只占一票,解决不了大问题的。”
我一愣,听出了妈妈的弦外之音。“这么说,林新的画儿获奖了?”我问。
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红纸,说:“他获得了优秀作品奖。林新的画儿,确实不错。”
妈妈把红纸递给我。这是一份画展获奖通知书,几天后将在市文联画院展览室召开颁奖会。
妈妈说:“林新的获奖通知书你交给他吧,开颁奖会时让他按时到会领奖。”
我把通知书放进书包里。妈妈又叮嘱说:“你告诉林新,到时候一定得去参加颁奖会。他得上台领奖,同时还可以参观一下画展,向别人学习学习。这可是个好机会呀。”
三
第二天上学,我早早来到了学校。
我挺高兴,似乎获奖的不是林新而是我。其实我是替林新高兴,毕竟能在全市画展中获奖不是一件容易事。林新来得挺晚。我手里拿着那张红色的获奖通知书,来到林新桌前,把通知书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说:“林新,祝贺你。”林新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又看那份获奖通知。可还没等林新看完,旁边的孙小非就一把抢了过去,飞快地看了一遍。她发出了一声尖叫:“哇噻!林新,你太棒啦!”孙小非的尖叫把同学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林新你的画儿获奖啦!”孙小非乐得一下一下地擂林新的肩。可林新并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一点儿兴奋的意思。
同学们都围上来看那份获奖通知书。
白帆说:“林新你真了不起,你完全可以在画画儿上走更远的。”
孙小非把双手放在胸前,仰着脸开始抒情:“真高兴啊,我们初二(一)班又多了一个出色的艺术家。
真高兴啊,仿佛全世界的阳光都照到了初二(一)班。”
有男同学笑道:“那我们每个人都得变成烧肉串儿啦!”大家都笑了起来,很开心。
其实我知道,同学们在为林新高兴。
回到座位上,我竟再一次什么也学不下去了,统治我的,是无边无际的兴奋。
兴奋原来也是很折磨人的。白帆也喜滋滋地说:“真为林新高兴。”
可接着白帆小声对我说:“就是不知道林新能不能把今天作为一个新的起点。”
白帆的话音刚落,林新就突然大叫起来。白帆的担心真的不是多余的。
“去他妈的美术吧!去他妈的获奖吧!”林新的叫声很大,叫喊的同时他站起身,把课桌和椅子弄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我忙站起来看林新。只见林新正把那张红色的获奖通知书撕开,再撕开,一直撕到粉碎。
孙小非奋力从他的手里往外抢通知书,嘴里尖叫着:“你干什么你!”可
通知书已经被林新撕成了碎片。
孙小非的努力使林新变得更加冲动,他推了孙小非一把,同时,把手里的碎纸片扬了出去。
红红的纸片飞得教室里到处都是。
同学们都被林新的举动给惊住了,直到孙小非发出尖锐的哭声。
孙小非被林新推倒了,她摔倒在地上,爬了三次都没有爬起来。
她的哭声很坚决地响了起来。我几步赶过去,拉起地上的孙小非。
同学们议论纷纷。“林新真不象话!”“太过分了!”孙小非被女同学扶到了别人的座位上。
她委屈得不行,趴在桌上,哭声不断。我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孙小非的哭声就像浇在柴上的油。
我一把抓住林新的衣领,用力搡着,大声说:“林新你混蛋!”
林新的脸已经扭曲了,变得说不出的丑陋与狰狞。他抡起拳头就打了我一下。
这一拳,打在我的左脸上,麻疼麻疼的感觉像一枚点燃的鞭炮,在我的脸上突然炸开了。
我的眼前飞快地掠过几颗亮晶晶的小星星。我没有松手,依旧用力抓着林新的衣领。
我说:“林新,我真瞧不起你!”林新的拳头又抡了上来,这一下,打在了我的右脸上。我的整个脸变得麻木起来。可我的思维没有麻木。
我盯着他,说:“我真瞧不起你。林新你算不上是个男人!”有几个男同学扑上来,将我和林新分开了。
我被推回到座位上。我感觉到上嘴唇有点痒,接着白帆就惊叫起来,“哎呀,米羊你鼻子出血啦!”
我毫不在乎地用手指在鼻子上抹了一下,果然抹了一手血。白帆急忙从衣袋里拿出面巾纸,递给我。
白帆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样,充满了惊异与不解。我把血迹擦掉,对白帆说:“没事。”我真的没事。
而且,一种突如其来的畅快淋漓的感觉像一阵凉爽爽的风正迎面吹来,我好舒服。我笑了一下。
我的笑一定非常自然,因为它不是装出来的,是发自我内心的笑。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的感觉了。
我极为畅快的笑把这个原本普通的早晨装扮得不同寻常地轻松而且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