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小说创作,当代以来已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有特色,这就是乡土题材,平民风格,富有严谨的现实主义精神。从早期的梁斌、张庆田、徐光耀等,到新时期的铁凝、陈冲、何申、谈歌、关仁山、阿宁、何玉茹等,都在直面现实写乡土上有自己的创获,并塑造了河北作家群的整体形象,丰富了现实主义的文学精神。贾兴安是这个集体的一名新秀,而且从趋势看,可能还是其中越来越重要的一员。
贾兴安在几年前的纪实性作品《陋乡苍黄》的基础上,再度创作的长篇小说《黄土青天》(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版、尽管因拘泥于生活原型等原因,在虚实结合、张弛有度上仍嫌不够,但在人物的“点”和生活的“面”等方面,都相当有声有色,尤其是在社会矛盾的开掘、生活冲突的揭示等方面,腕力与魄力都颇不一般。
我感受最为深刻的一点,是作品的“民气十足”。这些年,在现实题材写作方面,我们看到了为数不少的作品。但这一类作品,写上层的多,写下层的少;写官场的多,写民情的少。而那些写上层、写官场的作品,又比较多地纠结于权欲与情欲的释发与炫示,让人觉着与自己的世界隔膜,与自己的生活无干。说实话,这样的作品对于我们的读者,对于我们的社会,无疑是弊大于利、害多于益的。而贾兴安的《黄土青天》与此决然不同,他所写的生活场景,是低得不能再低的社会层面一一乡与村;他所写的主要人物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公家干部一乡党委书记兼乡长。因而,我们从《黄土青天》里看到的,是中国社会最为普遍、最为广大的现实生活图景的一个缩影。与那些官场小说比起来,《黄土青天》这样的乡土小说显然更有意义。这意义就在于,它由直面“民瘼”、倾诉民怨,写出了底层的社情与民情,把最大量又最细微的社会神经的脉动,真切而生动地传达给了我们。
“正气凛然”,是《黄土青天》给我感受深刻的另外一点。作品里王天生这个人物,与其说是一个能人,不如说是一个强人。而他的强劲与强悍,全然在于他的正义与正气。他不信邪,不怵恶,他坚信“都在一个天底下活着,都归共产党领导,白坡能‘破,到哪里,能‘难,到哪里”?一个不信邪,再加一个不谋私,无邪则正,无欲则刚,刚刚正正的王天生便风风火火地在白坡乡施展起他治“乱”、治“恶”又治“穷”的拳脚,并切实改变了白坡乡“乱”、“瘫”、“穷”、“破”的旧有面貌。一身正义干事业,一腔正气斗歪风,王天生的威望在白坡乡逐渐树立起来,王天生的形象在乡民中也日渐高大起来。而实际上,他改变的不只是白坡乡的面貌,他还修补了已被严重损害的干群关系;他树立的不只是个人的形象,他还恢复了党在白坡乡的形象。
我还想说的一个意思,是“青天”治“恶”所给我们的启示。这启示之一是,白坡乡人终于遇到了王天生这样一个好官,这样一个“青天”,但遇不到王天生这样的人怎么办?我们的社会由出现包青天到现在,已一千多年了,但还是需要靠为官的“青天”,而不是靠法制的文明,这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悲哀。我觉得值得思考。另一个启示是,白坡乡的“穷”,在于社会的“乱”;而社会的“乱”,又在于个别干部的“恶”;而个别干部的“恶”,又在于县里有人“保”。这样一追根寻源,问题就出来了。这就是说,下面的问题,根子在上头;社会的问题,源头在“吏制”。地方干部长期在本地做官,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势必要伸展出来,无形地影响到工作。《黄土青天》揭示的这样一种情形,实在是需要我们深入反思与反省的。
总之,《黄土青天》给我们描述了一些很难看到的生活现象,也给我们提出了一些值得思考的社会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部有力度、有深度的小说力作,而写出这部作品的贾兴安,也以可以写出大作品的潜质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