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近年直面现实的写作倾向中,反映社会经济改革的长篇小说为数不少。但比较之下,吕雷、赵洪的《大江沉重》(作家出版社2002年8月版),内蕴更有分量,写法更为独到,称得上是新世纪改革文学的最新成果。
《大江沉重》是以一个人为主角,以一个县为舞台,徐徐铺展开来的改革壮剧。原拟派往新特区任职的省计委处级调研员邝建童,由于行政区划的临时变更,突然改派为贫困山区的沧宁县的县委书记。“富得流油的发达地区”没去成,来到“连县城都没有”的沧宁县,邝建童没有退缩,没有畏怯,反而在近似一张白纸的山地、滩涂,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新建县城,修跨海大桥,建中线走廊……硬是把一个贫困荒凉的老区,变成了一块兴旺蓬勃的热土。
作者充分施展了以小见大、以事写人的功夫,围绕着建县城、修大桥等几件事,就把邝建童的不凡胆魄与非凡智慧,步步深人地揭示了出来。为了拉动全县的经济,他把原定的在官渡镇扩建县城的方案,改为了在七星镇沿江一带新建县城的方案;并以暗中运作的方式使自己的想法成为了既定事实;为了修建对于县城和全县举足轻重的跨海大桥,他携县长施之锐亲赴香港去“空手套白狼”,通过利用港商的前期投资托人“炒楼”的非正常方式,筹措到了可观的资金。他的这些做法,无不超越了当时的政策界限,但抱定一个“为老百姓做好事实事”的想法便义无反顾。也是因为有这样一个信念在垫底,这样一个热望在支撑,他既在官场同官商斗,又在商场同奸商斗,还要应付体制内的勾心斗角和黑社会的尔虞我诈。如此的不畏艰险,如此的不怕牺牲,简直可以和解放战争中的董存瑞、抗美援朝中的黄继光相提并论,甚至比之他们还要不易;因为现在没有硝烟的经济战场,既没有显见的敌人,还需要高超的智慧,那委实是魄力与智力的双重较量。
邝建童以敢下地狱的精神“敢为人先”,是他坚持以“人民的根本利益”为要、为重和为先,是他坚信“发展是硬道理”是统摄一切道理的最大的道理。正因如此,他的大胆,不是蛮干;他的激进,不是胡为;因为他怀揣正义去冒险,一身正气去越轨,县长施之锐看不惯他的行为方式,却总是对他的工作予以积极配合;上级检查组不满意他的有意冒进,却也为他尽力开脱问题;乃至他被调离时本想悄然离开沧宁,但四村八乡的村民与居民知晓后自发地排成长龙阵来送行,并齐声祝他“一路平安”。望着送行的人群,邝建童“高举酒杯向四方颔首致意,热泪盈眶”。这是人民群众对人民公仆的最好评判,也是人民公仆从人民那里所能获得的最高奖赏。
作品在结尾部分有关邝建童给郭天南的临别赠言的描写,以浓墨重彩的、一笔,把邝建童的形象乃至整个作品的意蕴都大大提升了。邝建童对郭天南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用乌纱帽来赌博,为地方办实事,经常出格越轨的做法可能过时,今后再不能拿干部去堵枪眼扛炸药包了”;“但是,为人民办实事好事,敢于负责,勇于牺牲的精神是不会过时的,也不能扔下……”这样两点,再明白不过地表明了邝建童的理性与清醒,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甘心情愿地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去换取沧宁的发展与腾飞的。可以说,他是把悲剧当成壮剧来演出,并取得了切实的成功的主角。如此独特的人物形象,在文学作品中委实是不多见的。
《大江沉重》的意蕴是异常沉重的,这里,当然首先是邝建童这个改革与发展的“弄潮儿”的遭际的悲壮。他奋斗了,也付出了,但除了得到老百姓的拥护,他个人的命运仍然前途未卜。还有,在邝建童这个改革者义无反顾地为沧宁的发展殚思竭虑,有时甚至是焦头烂额时,同为“人民公仆”的郑大龙、赵继雄等却借权谋私,甚至以种种手法构陷邝建童;而曾经做过邝建童上任时的“伯乐”的某部领导胡谦,在沧宁的改革涉及到个人利益时,也毫不手软地对邝建童下套使绊。施之锐这个同样精明强干的新锐搭档,与邝建童在前呼后应的同时,有时也若即若离,实在也称不上同心同德和全心全意。在沧宁这块改革的热土上,除去一个弱女子夏淼淼,以一个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坚决站在邝建童一边外,邝建童几乎是一个孤独的孤胆英雄。这种英雄无帮手,先锋少后援的情形,难道不也是不该有的悲剧,很值得我们深长思之么?
阅读《大江沉重》,给人的感受是沉重的;掩卷沉思,摆出的问题也是沉重的。正是这样两个沉重,《大江沉重》具有了它特别的意义与价值。因此,我不愿把它简单地看作是一部描写时势造“鬼马人精”式的改革英雄的作品,而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部“鬼马人精”式的改革英雄呼唤“发展是硬道理”的社会时势真正形成和快些到来的作品。
在广东这块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与它每时每刻都在创造经济奇迹的同时,文学创作上也不时出现艺术地反映这一历史进程的作品。如钱石昌、顾伟雄的《商界》,邹月照的《告别残冬》,程贤章的《神仙老虎狗》,陈国凯的《大风起兮》,余松岩的《虹霓》,彭铭燕的《世纪贵族》,何卓琼的《蓝蓝的大亚湾》等。吕雷、赵洪的《大江沉重》,以题旨意蕴上的深度和艺术表现上的力度,有力地强化了这一创作倾向,从而成为广东乃至全国改革文学中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