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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黛玉在我与紫鹃的搀扶下上了轿,浅笑着答道:“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的,不过,你的喜酒,我是一定会来喝的。”说完,便轻轻放下轿帘。

我一直都很怀念住在扬州林府的时光。那时的天空一片清明,那时的景致别样美丽,那时的人也大多都是和善的,那时的生活虽然平淡,但简单而悠闲,当真可以说是与世无争,与人无怨。后来,住进贾府里,虽然每天仍旧锦衣玉食,但日子却过得很艰难,尤其是最近这大半年里,王夫人与薛家步步紧逼,不停地算计黛玉,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别说黛玉常常蹙眉长叹,便是我也很是心烦。如今走进西宁王府,虽然住在梁园,身在权贵世家,但因为有王妃的刻意维护,我们的生活竟也能够舒适幽闲起来。比起在贾府的步步惊心,如今的生活自然更让人喜欢。因此,黛玉与紫鹃和我都渐渐喜欢上这种清净安宁的生活,也渐渐喜欢上听雨楼。

自那天出去探望过晴雯,知道晴雯已经心有所许,我们都代她高兴开心。回到听雨楼的当日,黛玉便让紫鹃将她昔日的一些精致首饰收拾出来,让春纤送去四合院,交给晴雯。春纤去了半日,回来时告诉我们,青梅与林云他们已经商议过了,将晴雯与林棋的婚期定在来年的元宵节。

晴雯的事情定下来后,我们的生活依旧平静无波。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六日,这天起来,黛玉穿戴整齐,在我与紫鹃陪同下前往上房,给王妃行晨省之礼。黛玉陪王妃用过早膳,王妃叹息一声,朝黛玉笑道:“如今这庆贺的事情一时竟然是完不了的,今儿个还有几个王妃太妃和诰命夫人要过来,你先回去歇着吧。用了中饭再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黛玉起身应是,出了上房,我与紫鹃陪着黛玉走回听雨楼。刚进听雨楼,黛玉突然幽然一叹。我心中有些好奇,便含笑问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幽幽答道:“你忘记了吗?后天是初八,是宝玉和宝姐姐成亲的日子。”

我也在心里低低叹了口气,缓缓道:“金玉联姻的日子,我又怎么会忘记呢?只是姑娘怎么又叹气了呢?”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方才迟疑道:“难道姑娘口里说要放下,心里却仍旧没有放下吗?”

黛玉轻轻摇头,接过明月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才答道:“怎么会呢?前尘往事,已随风散,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再说如今我也认清了,对于宝玉,我心里也不过是一份少女情怀,其实并不能算是刻骨铭心的眷恋。只因为被困在大观园里,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才会将那份感情看得比其他的东西都重要,时时刻刻都不能忘。如今离开了那儿,自然也该将情完全放下,开始重新的生活。”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才柔声续道:“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宝玉和宝姐姐要成亲了,我却没有回去给他们道贺。所以我心里难免会有些遗憾。”

紫鹃拧起眉头,诧异道:“贾家的那些人,那样黑心地算计姑娘,对待姑娘何曾有过真心?姑娘怎么还想着回去给他们道贺呢?”

黛玉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贾家的人再不好,但毕竟都是些与我有血缘的亲戚。他们可以对我无情,我却不能对他们无情的。再说贾府里还有我的亲外祖母呢。外祖母对我是真正的关心疼爱,我又怎么能够真的与贾府断了关系呢?”

紫鹃叹道:“姑娘想念老太太,我能够理解,但想着要去给宝玉他们道贺,却是叫人难懂了。我今天暂且说几句放肆的话吧。虽然如今姑娘并没有要当宝二奶奶的心思,但宝姑娘的这个位置,是一步一步算计得来的,这是不可否认的。为了得到这个位置,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她在贾府的时候,虽然面子上总是保持着高贵大方的样子,但却总是在对她有益无害的情况下,做一些小恩小惠的事情,图的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就拿以前金钏儿的事情来说吧,宝姑娘平日里与金钏也是极和善的,但金钏儿一去,她就说金钏不过是丫环,多赏几两银子就行了,不必为她伤心,这就未免太让人心寒了。虽然她给金钏送了两套新衣服,但也不过是想着要讨好二太太罢了,哪里有过一点真心?金钏虽是个丫环,可是她毕竟也是血肉之身,难不成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了这条命不成?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了。但我最恨的就是她向二太太进言的事情,要不是她,二太太又怎么会打姑娘的主意?怎么会想着要用姑娘讨好齐家呢?”

我听紫鹃提起往事,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有些难过,不由得幽然一叹。黛玉缓缓走到窗前,抬头看向窗外的景致,方才柔声道:“她算计我的时候,我的确有些恨她,但现在我却不再恨了,紫鹃,你也不该恨她的。其实她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她本也是个花朵一般的人儿,也应该每天里天真烂漫、开开心心地地过日子,但家中父亲早逝,又有那样不成器的哥哥,为了能使薛家保持荣华富贵,她便不得不压抑着青春应有的热情,非要让自己变得谨慎稳重起来,为了家族,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去做。想通了这些,我便不再恨她了。再说,她与宝玉,勉强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她对宝玉,其实未必没有情的。”

我轻声道:“也许宝姑娘对宝玉的确有几分情罢,但我相信,权势于她,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是没有爱没有情,只是可以为了某些比情爱更重要的东西,如富贵,如荣华,将情完全掩埋。我相信,如果在当初选秀的时候,她没有落选,她一定会进宫的;如果有其他比贾家更富贵的人家去求亲,她也一定会答应的。因为在她心中,情从来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也许我可以不恨她,但我却永远都没有法子喜欢她。”

黛玉摇头道:“好歹宝玉是我的表哥,好歹我与宝姐姐也在一起住了那么长时间,彼此总算也有几份情分。凡尘过往唯一叹,往事如烟云,有些事情,我已经忘记了,你们今后也别再提了。”

我轻声应是,见黛玉眼中仍旧有些黯然,便道:“姑娘真的很想去给他们道贺吗?”

黛玉点了点头,默然不语。我便说道:“姑娘若真想去,跟王妃说一声就行了,何必在这里黯然神伤呢?”

黛玉叹道:“昔日有人说过,一入侯门深入海。如今我们住在这王府里,这里也是有规矩的,虽然王妃万分疼爱,说我可以随意出门走动,但我又怎么能因为自个儿而破坏王府的规矩呢?虽然我也出去过一次,但那是因为牵挂晴雯才出去的。再说出门也得要打点一番,如今王妃要忙庆贺和王爷回京城的事情,事情烦琐杂乱,王妃早已疲惫不堪,我不能为她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能再去烦她呢?”

紫鹃浅笑道:“这倒不必担心,王妃这么疼爱姑娘,这么点小事情,王妃绝不会嫌烦的。”

黛玉摇了摇头,道:“王妃是我的救命恩人,如今又待我这么好,我也知道她一定会答应,但我绝不能麻烦她的。所以,贾府不去也罢。”

我与紫鹃劝了半天,黛玉只是不允,我们便只得罢了,服侍她用了午饭,便在她的带领下前往王妃住的上房。

我们三人走进上房,向坐在窗下品茶的王妃福身行礼。王妃见我们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笑道:“你们来了。”拉黛玉坐下,又令我与紫鹃坐了,方才转头朝黛玉笑道:“丫头,你来这儿已经有半个月了吧?你虽然不说,但我却明白你心里必定很想念贾家的亲人,我听说后天就是你那表哥成亲的日子。虽然我很不喜欢你那个舅母,但他们毕竟仍是你的亲眷,尤其还有贾老太君和那几个与你很亲厚的姑娘。你很该回去探望呢。”

我们听了这番话,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心里暗自感叹她身份高贵,却又能如此的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真真是个难得的。黛玉低头不语,王妃慈爱地伸出手,替黛玉将额头上的头发理了理,含笑道:“贾老太君只有你这么个外孙女儿,你又是在她跟前长大的,如今你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去看她,她心里不知道怎么疼呢。我已经给你打点好了,你梳洗一番,就回去一趟吧。”

黛玉发了一会儿怔,突然流下泪来,哽咽道:“我也想回去看看,就怕给母妃添麻烦。”

王妃含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我既认你为女,就应该待你为女,怎么舍得委屈你,让你难过呢?今后你若有什么事情,也不要再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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