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我暗自一叹，默然不语。西宁王妃看着我，敛了笑意，继续道：“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储君，一直少年老成，沉稳不乱。登基之后，更是稳重，喜怒不行于色，就是有了心事和烦恼，也从不露出来。后宫妃嫔对他颇为畏惧，在他面前，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从不敢与他平起平坐，更别说为他分忧解愁了。这样的性格很容易自苦，我虽然知道，但我是他的长辈，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常盼他身边能出现一位红颜知己，在他烦心时让他开颜，在他孤寂时握住他的手，在他开心时与他分享，让他知道，他身边有人相陪，他并不是一个人，并不孤单，让他也能拥有一段平淡而美好的生活。”说到这里，拉起我的手，微笑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等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我轻轻一叹，低声道：“母妃太看重我了，我不过只是个极寻常女子罢了，容貌平凡，才情平凡。皇上身边，有那么多的绝色佳人，才貌双全者也大有人在。既然她们都无法成为陛下的红颜知己，我又怎么能呢？”
西宁王妃摇了摇头，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但我知道，他看重你，绝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他身边的女子，长得美丽娇艳的，还少了吗？雪雁，你是我见过的最善解人意的女子，定力超凡，胸中自有丘壑，见解也别出机杼，常有惊人之论。以前他与你相交，想必也是看中你的与众不同。只要你愿意，你和他肯定能彼此交心的，因为你能懂他的心事，他的烦恼，他的忧愁。同时，我也相信，你能够开解他，帮助他，给他带去温暖，让他幸福。”
我低下头，暗自思忖，西宁王妃见事极明，竟是一位难得的睿智女子。正感叹之际，西宁王妃握紧我的手，缓声道：“娉婷在来信中，常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心里也一直拿你当女儿看的。我明白，若是成为皇上的女人，与那么多的妃嫔一起，分享同一个夫君，必定会很苦很苦的。但是，我仍旧很希望你能够到他身边去。他的肩上，承载着整个江山。站在那个位置，注定要承受高处不胜寒的痛苦和寂寞。这一点，没有人能改变。但若是有人相陪，与他风雨共济，助他一臂之力，肯定会好一些的。”
听了这番话，我低下头，愣愣地发呆。西宁王妃起身看向窗外，也沉默不语。一时满室皆静，悄无声息。偶尔有风吹过，蜡烛随之轻轻摇曳，气氛飘忽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步履匆匆，显然来人很是心急。我正吃惊之际，西宁王妃已经回过头来，朝我低声道：“快跪下。”
我一愕，心中很是不解，却只得依言站起身，屈膝跪下，这时大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我跪在窗下，转过头，缓缓看过去。蜡烛淡淡，照在大踏步走进来男子的脸上，让我的心为之一震。
西宁王妃缓缓福了一福，含笑道：“皇上怎么又来了？倒不知我们这儿有什么魅力，竟让皇上在一天之内驾幸两次。”
水清一身素衣，并不理会西宁王妃的调侃，眼睛环视室内，见我跪在地上，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口中急急地道：“姨娘，你不该惩罚四小姐，今天的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西宁王妃挑挑眉，漫不经心地道：“皇上，你用错称呼了。”
水清怔了一怔，看着西宁王妃，道：“飞霞轩之事，并不是四小姐的错。是我……朕一时意乱情迷，失礼轻薄了四小姐，与四小姐毫无关系。”说着，径直走到我身侧站定，柔声道：“起来吧。”
我咬着嘴唇，默然低头。西宁王妃笑了一笑，道：“皇上，你这话太奇怪了。你是一国之君，身边的妃嫔不计其数，竟也有意乱情迷的时候？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水清弯下腰，扶我起身，拉住我的手，口中缓缓道：“有什么好笑的，未动情时，不识情滋味，自然不会有什么失礼之举。动情处，心已沉醉，意乱情迷也是应该的。”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毫无半点扭捏之意。西宁王妃听了，拍了拍手，更是大笑起来。
我面子上挂不住，低下头，跺脚道：“皇上，你弄错了，母妃并没有惩罚我，反而还劝……劝我接受……”说到最后，便开始含糊。
水清却明白了，转头看着西宁王妃，目光中透着一丝感激，顿了一下，朝西宁王妃作了一揖，道：“姨娘，刚才朕太冒失，对不住了。”
西宁王妃莞尔一笑，一字字地说：“关心则乱，本是至理名言。”
听了这话，我“啊”了一声，面上微红，道：“时候也不早了，皇上与母妃请自便，雪雁先告退了。”言罢，屈膝一福，转身便走。
刚步出上房，水清便追了上来，道：“我送你回房。”
我轻轻蹙起眉，想要拒绝，却见他一脸坚持，便无法反对，只低头看着地上，与他一同走向留芳园。已是深秋，夜凉如水。因是下旬，天上只挂着一轮弯月，但月色却很是清亮。溶溶的月光下，并肩而行的时候，一切都已远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我。
过了半晌，水清止住脚步，轻咳一声，道：“对不起。”
我听了，也止住脚步，默然不语。水清望着我，道：“之扬的事情，今天的事情，我都对不起你。现在，我郑重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我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陛下应该从没说过这种话吧？”
水清听后，怔了片刻，点头道：“不错，的确没说过。但凡事都有第一次，说着说着便会习惯的。”说到这里，叹息一声，紧盯着我道：“我带燕妃过来，是想让你生妒，以便说服你放弃执拗，与我重新开始，没想到她竟会伤害你。她回宫后，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便想过来，但手上有折子要批，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我一听，不禁侧头看了他一眼，暗自一叹，这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无论何时，他都将江山社稷摆在第一位。有君如此，应该是国之大幸。只是，这样的男子，肩上有江山，身后有三宫六院，他的心中，能为我留多大的位置呢？
水清见我默然，叹了一口气，道：“燕妃之事，自然无法原谅。但我若是严惩她，众人疑心，矛头便会指向你。而且，现在她对我还有作用。所以，如今我不会动她。但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微微一笑，淡淡道：“陛下何必跟我说这些？燕妃的话，燕妃那个人，我心里一点儿都不在乎的。”
水清回望着我，薄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怕你见我以后依旧宠着燕妃，为此抑郁，好心向你解释，你却依旧摆出这幅满不在乎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收了笑容，并不说话。水清静默片刻，合上眼，叹道：“罢了，我放弃过你一次，你拒绝过我好几次，我们应该也算扯平了吧？以前的事情，就此揭过，好不好？”
我看着他，见他目光殷切，一脸期盼，心中一软，便欠身道：“陛下有命，雪雁岂敢不应？”
水清闻言一喜，立刻道：“既是这样，这一次，你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笑了一笑，握住我的手，道：“去悠然居，随我进宫，都由你决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便心满意足。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保护你。今天之事，绝不会重现的。凭我之力，难道还不能护你周全吗？”
我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淡淡地道：“陛下让我放下过去，我也已经答允了。那么，没有了那些过往，我与陛下，根本就毫无牵连。现在陛下却依旧让我当陛下的女人，不是太唐突了吗？”
水清一愕，笑容凝在嘴角，怒气冲冲地说：“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之间，难道就真的罢了不成？”
我暗自想，他为了我，忍耐到这个地步，于他而言，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不知死活，断然拒绝，这样，必定会激怒他的。更何况，我心里仍旧有他，无法放下他，这是不争的事实。当下忖度良久，一字字道：“既往不咎，顺其自然，如何？”
水清看着我，静默很久，道：“罢了，依你的意思吧。但有一句话，我想要告诉你。”说到这里，拉起我的手，郑重地道：“这双手，我握住了，便不打算放开了。我坚信，终有一日，我一定能等到你点头的。”
我一怔，抬头看他，见他一脸坚定，一时竟无言以对。水清微微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与姨娘谈谈，先走了。”拉起我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方才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