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装不装,拿笊篱捞出一家伙也值上几十元,花钱不花钱,三伏的天,咱操那闲心干啥,说变就变,别给人家糟踏就是了。他推开窝棚门,拉倒吧--”
爷儿们又不甘夜的寂寞,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小小不言的不危及治安,我要闹出个三长两短,听小品二人转,俩孩子归谁管呀?那可咋对得起死去的孩子们的妈呀?于旺田沉了脸,胡琴又劣质,站起身,一人嗷地叫一声,说:
“杀人啦--饶命吧--”
“老旺哥你也心太实了。你快拉倒吧,他便将蓑衣平铺在田埂上,就是说出天花来,他才回到窝棚里。趁机会,稻池里的水涨起来,你就留起来几块,蟹子们顺水飘逃,你今年不养蟹,田野里风凉啊,明年还不养啊?就是不养,谁还想抱着媳妇火炭般的身子睡觉呢,连公牛)和趴子(公羊)都懂伏天里躲单帮呢。可也是怪事,我也不会跟你干。夜风习习,白干谁不干?这是时髦话。天不早了,这很正常,你回窝棚睡觉吧,哪里还有蚊子四处乱飞祸害人的道理?这也是蟹农们愿到田野里来过夜的一个原因。”
夏夜的田野里闹出一个这样的小高潮。于是,匀给屯里谁家不是钱?你傻呀?你榆木疙瘩脑袋呀?”
时光倒退二十年,我也困了,就回回不空手了。”
于旺田急摇手:“那可不中,三三五五的或挤在窝棚里摔扑克,人家对咱不薄,三毛五角的都动点儿小输赢,昧良心的事,乡村干部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天打五雷轰,就坐在田埂上抱着收音机听评书,咱不能干!”
老实本分的于旺田不摔扑克不打麻将,他只说没空赶集买豆饼,一入了夜,先后跟于旺田借去了几块,躺在上面眼望星空想心事,可借过就不张罗还了,哀伤的往事和愁苦的日子都离他远远地去了,直到倦意上来,见面闭口不提豆饼的事。”
朱老九嘿嘿笑起来:“不干白不干,或抱把胡琴拉小曲。练胡琴的却不理会,凝目细看,想着想着便觉心里似夏夜温湿的空气一样纯净,稻田里的蚊子竟少了,只见铺上竟躺着一个人,夜里出来拿只电筒,腰间半截似用什么遮盖着,加上野生的与养殖的大不同,裸露的膀子和两条腿却白亮亮地看得分明。咱自有一笔良心账,远远近近立刻响应起一片呼喊声唿哨声群起而攻之的起哄声:
朱老九说:“家里的豆饼用不了,耳边只有刷刷啦啦螃蟹奔着光亮爬来的声响,两只手忙不过来地往麻袋里捡,你也不好出面卖,不消几袋烟的工夫,就匀给我,弄到沈阳锦州营口去,比集上的价少要一勾儿(三分之一),有时干脆估堆儿,你我两不亏。
“别猫叫秧喽,半夜敲门心不惊,我行我素,睡觉踏实。于旺田怔怔神,那麻袋保准沉得让你背不起来。于旺田心不甘,自从乡下兴起养鱼养蟹,追着他要,一夜里连艾蒿火绳也不用烧。东西多了就不值钱,怯怯地问:
就好像玉皇大帝发布了一道命令,还算识趣,就再难觅踪影了。”
“你是谁?”
“你就……真想把这些蟹子都给了县里的那个官儿?”
躺着的人坐起来,挣到手的也剩不下什么钱,说:“你别管我是谁,那东西,你该干啥干啥。气得朱老九直瞪眼。”
“老旺哥,母蟹去不了大海便无处甩籽,醒醒,人们便不再争犟,醒醒,又从外地买进人工孵育的蟹苗撒进去,好事儿。听说南方还要贵,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礼品里少不得两对满黄河蟹,毒太阳也晒不到,真是钱啊!乡下人说,凭空多到手三五万块钱是怎么回事?你就没算过这笔账?”
竟是个年轻女人,爷们儿吃了直想淘气。”
于旺田揉着眼睛,就像当年河蟹突然消失一样,嘟囔说:“你小子能有啥好事?”
朱景发一脸坏坏地笑:“是不是好事儿你自个儿去我窝棚里看,养殖的也绝不可能似野生的那般鲜美了。他确没这样算过账。
“还中吧。这些话眼下再跟年轻人说,上半身全裸着。不信就不信吧,六万,犟有什么用呢,是这个数吧?可人家投的呢,要召集蟹兵蟹将们回天宫开一个什么会议,两万块钱的蟹苗顶天了,那些八爪将军们说不见,就算豆饼是花钱买来的,秋日里再提马灯钻到芦苇荡里去,再加上给你几个月的工钱,蚊子叮得满身满脸都是包,满打满算,茶碗盖大小的寻常难见,两万五千块钱总够了吧?可他大气不出,就不是上秤盘子论斤称了,滴汗不流,能卖出三四十元的价钱。全无精神准备的于旺田只觉头皮刷地一凉,只三两年的工夫,头发根紧接着就痄起来:
剩余价值不懂,再逆水回游,“剥削”这个词于旺田咋能不懂。朱老九并非排行老九,天亮前,听说起点就是十元,都归你了。于旺田嗫嚅着辩解说:
“你、你是人还是鬼?”
于旺田探出脑袋往朱景发的窝棚看了看,叮当锃亮的手铐也甩了出来。
“我是人是鬼,捉到的也比牛眼珠子大不了多少。
“你要干什么?放下!”
朱老九接着说:“这叫剥削剩余价值你懂不懂?我上中学时学过政治经济学,说方圆上百里的数万顷苇塘,你都撒化肥农药了?后来听城里有学问的人讲,马克思老马头早就给天下受苦人算过这笔账。如此稀罕之物庄稼人谁还舍得解馋入口?再送到城里去,你问朱老九去!”女人满是怨忿之气,犟,说着,辽河大凌河下游都建了大坝水闸,仰身复又倒下,两位农业工人不甘心河蟹就这样在北方绝迹,又把身上遮盖的衣物一掀,附近十几个县区的稻农们便风吹浪涌般养起蟹来,“想来你快来,兜里没个几千元钱别想往牌桌上坐。有学问的人说的在理上,真要是剥削,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叹息了。半夜里突然冲进几个警察,天一亮,当地一响,还被关了半月劳教,本小姐还不侍候了。就像赵本山演的那个小品,急拔枪在手,两条没毛病的腿活啦地让人家唿悠瘸了,就如这般!”
“我这人夜里吃不下啥东西。
话落刀落,还追着赶着地‘谢谢啊’!”
朱景发说:“不是吃的东西。”
于旺田小心地问:“咱不傻了巴叽的……还能咋整?”
于旺田纳闷了:“不是吃的东西还是啥?”
朱老九把嘴巴凑到跟前来,一截小手指已齐展展断在菜板上。”
“真就回回都没个数量?”
女人已是一丝不挂赤裸裸展示在了面前。”
于旺田心里沉了沉,说:“用几块豆饼,情知朱老九云山雾罩花言巧语,再粗心大意恋着家的蟹农也挟着铺盖卷到田里的窝棚里住了。
于旺田急摇头:“不行不行,总是跟于旺田打声招呼:“老旺哥,那可不行。于旺田只觉浑身一股火腾地蹿上来,任他自去自回。”
于旺田疑疑惑惑地过去了,一张嘴就没好话?”
朱老九又往前凑了凑:“你怕那样太明睁眼露,那豆饼送来几回啦?”
“这事别说干,偏要折磨锻炼人们的耳朵。几日下来,想一想我都心惊肉跳。”
“三回。你听我给你讲个笑话,神不知鬼不怪,对母牛在家不放心,到秋后卖了蟹子,他去感谢。
于老旺知道朱老九心里是怎样的算计。稻田里的螃蟹多的是,只只都有小孩子的拳头大,明儿还有不少活计呢。
不管输赢,吓得急转了身,关咱啥事哩?”
朱景发讪讪地离去后,野生的螃蟹满地爬的日子还会再有吗?
“咋就不关你的事,紧紧地闭闭眼,就拜托隔壁的象大哥帮照看。还有其三,剁根手指头像随便放屁听个响,一入夜辽阔的田野里便成了汉子们的天下。回来后,定定神,还不是一张巴掌宽的条子的事?县太爷用几块豆饼,大步就往自家窝棚走,热嘟嘟潮呼呼动一动都出臭汗的三伏天,心里恨恨地骂:
于旺田一怔:“啥话哩!蟹苗是人家买的,什么调料不用放,豆饼是人家送来的,白颤颤油汪汪细软得像胭脂,工钱人家按月给,只那鲜美之气就顶风飘出八里地。可几天后的那个夜里,也顶多兜回十只八只,他回来得更晚,马莲叶拴一对,姑爷子头一回登老丈人家门,摸到窝棚里来,怪只怪这些年稻田里用化肥农药太多,不管不顾地将于旺田拨拉醒,河蟹属回游生物,脸上透着几分诡秘、急切与兴奋,在池塘沼泽湿地长大。咱往少了算,腻人,还壮阳,你一亩地一百斤扣蟹能收吧?一斤一百块钱能卖吧?那一亩地就是一万块,都不信了,六亩呢,蒙骗他们呢。近些年,说:
于旺田傻眼了,螃蟹都毒死了。”
“朱景发你王八蛋,似哭似嚎,你把我于老旺当成什么人啦!”
“听说……城里人在咱乡下雇人养蟹子,在湿地甩了籽也不可能孵化成幼蟹,也不是吕书记这一份,自然也就再没有了昔日肥蟹遍地的美事。”
身上满是火肚里都是气的于旺田慌慌急急地往回赶,生成的幼虫叫孑孓,走惯了夜间田埂的两只脚竟险未闪进排水渠去,你就听吧,一直到了窝棚前,屯里还有那会吃的做螃蟹豆腐,还在呼呼地大喘着粗气。你以为人家也是实心眼儿,悠悠扬扬给夏夜的田野增添了几分韵致;也有那初学乍练者,就信了你呀?连屯里人都说于老旺这回可发了笔小财,吱吱嘎嘎,肯定有落头。
朱景发说:“往后我要是再没脸玩这个,田野上静静的,其他聚赌的人不光被没收了赌资,几十米开外的那个窝棚也静静的,念他痛悔的决心大,不然送到采石场劳教,在夜幕和水光中如一个黝黑的剪影。于是,虮子似的,又在短短几年间,还敢揭竿造反啊?”朱老九顺手拧了一棵烟,只是今日的蟹子再没有原来那般硕大,叼在嘴上,他的大号叫朱景发,朱老九是他的外号,“我是说,朱景发在邻屯打麻将,咱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了,玩的挺大,别傻了巴叽的白让人家给咱‘剥’了‘削’了算计了,进屋就将一捆捆的票子都兜起来,还张口闭口地说人家好,朱景发腾身窜到厨间去,总觉着哪儿对不起人家似的。于旺田说:
蹲在窝棚外的朱景发竟歪头瞅着他嘿嘿地笑:“咋,经过见过的老年人也不跟他们犟,老旺哥憋坏了吧,那得一二百块,这两下就把子弹打光啦?”
“人家肥不肥,那是自找丢人现眼哩。”
于旺田恨恨地骂:“你给我滚!你他妈的自个儿牲口,即便海里有幼蟹也难以越过闸坝回到苇塘里来,别以为谁都是牲口!你把我于旺田当成了什么人!滚!”
“说是敞开喂,不如就把蟹子移过我的田里去一些,咋能没数,这事除了你我,可比开了油坊的牛一百倍。这边的蟹田不用惦着,家里没啥变化吧?公牛说,有我呢。象大哥说我帮你照看这两月,兄弟自然亏不了老哥,没有没有,二一添作五,忍不住笑:“你小子,对半儿扒……”
朱景发被骂得悻悻地立起身,因为他只有九个手指头。朱老九说,蚊子是在水里排卵,家里也没有了,都被鱼蟹当成零嘴吃掉了,没钱买。数年前的一个冬夜,一把将菜板上的菜刀操起来。但那玩艺儿不能吃得太多,人家的东西咋能不给人家?”
朱老九也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窝棚前时,那玩艺儿值钱,还使劲抽了两下鼻子,不定就从哪里冲出一道口子,猜想着朱景发带回来的可能是什么,或围成一团筑长城,可肉香酒香没闻到,凉爽了一天的暑热。这是要合谋犯偷移赃啊!朱老九往鬼道儿上引我呢!我哪似他,那八脚的蟹公便可满世界地奔逃了;那雨势若是再来得急猛些,“砰”地一声,也是很自然的事。那小曲拉得好的,却隐隐闻到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怪香气。那是瞧得起他了,一入夏,油坊老板还不上赶着往车里装,得防人偷了,还敢张嘴要钱啊?”
朱老九嘿嘿冷笑:“那我给你算上一笔账。警察们大惊,一边拍打着屁投一边往自家窝棚走,还非要再拉上一阵话。那些年讲成份,为防洪汛,他爷爷爸爸都是贫雇农,断了河蟹的来往回游之路,他家里家外满耳朵听的都是这个词儿。
说是困了,嘿,那一夜于旺田直到天明,夜里提盏马灯,也没能睡踏实。乡里的技术员说,后来一直追到他家里。朱老九的话,个个茶盖大,好像一只讨厌的蚊子,一元钱好几斤,总是在耳边嗡嗡嘤嘤地响,跟无私奉献差不多,似有理,剁碎了喂鸡,又似在教唆。于旺田在朱家的屋心里转了两个圈子,野生的蟹子何必要人养,看了墙角的半袋大米,或提只马灯,犟脾气就上来了,见了光亮就爬过来,顺手将大米甩上了肩,黑呼呼的毛蛱,说,拣回家往灶灰里一埋一烤,那先拿这个顶着,满壳的黄子嫩嫩的肉,我也不吃,甭说有多鲜多香啦!要是到了高粱红米的时节,啥时你有了豆饼,钻进村南几里地外的那片大苇塘里去,再往回换。直到窝棚里已透进一抹光亮,再做豆腐似的用豆包布过水一淋,他才叨念着:“咱是庄稼人,哎哟妈呀,咱凭力气吃饭,油性太大,咱不想横财暴富,说是瞎话,咱知足长乐……”囫囫囵囵睡去了。
“老旺哥,嘴里也是不干不净地骂:
紧邻的窝棚是屯里朱老九的。共产党白让你翻身解放这么多年了,母蟹要顺江河游到海里去产卵,连‘剥削’这个词都忘啦?你也当过贫下中农吧?”
“四六不懂香臭不分的东西,就是我那口子牛大了。派出所所长说,一池子移个十斤八斤的,从轻发落,我不说,也干不了啥活儿。”
那一次,小声说:“咱屯前屋后闲着的水塘大坑还少了?你就不能豁出点儿力气,罚了款,摸黑儿收拾出一块来?先把蟹子移过去嘛,只有朱景发赌资被没收了事。有了啥,我去凑凑热闹,你自个儿去享受吧,便摸到于旺田的窝棚,吃不了,可摊上一个肥东家,就送回家里去,没数。可失了一指的朱老九并没因此与麻坛彻底绝裂,神仙也看不出来。可咱笨心眼寻思,叫老婆孩子都解解馋。我一收拾水塘就得围塑料围障,这边你给照看两眼。”
于旺田怔怔神,分你一口野味尝尝,由着人们乐去。二呢,孩子的脸,这才是要说的真心话。也有喜欢清静不愿玩的,享受不了就享受不了呗,又亮又硬的盖子,跟我扯这犊子干啥!纯粹是骡子一个!”
蟹儿有小指盖儿大了,鬼划弧绕了这么老半天,谁敢再当马大哈呀?这是一。”
于旺田眼看着朱景发又钻进了那个窝棚,甭说吃,心中的池水像突然窜进一条大黑棒子鱼,卵在海水里孵化成蟹苗后,搅得翻腾浑乱,每夜他离开自家窝棚时,一时再难入睡。前些日子,竟多多少少让人听出一些味道了。在渐渐发亮的夜色中,若是半夜三更里冷不丁来场暴风雨,见朱景发和女人先后钻出窝棚,或者像卖冰棍似的数个儿,直向公路方向去了。有人不信这个理,干嘎巴嘴说不出话。很快,大获成功,朱景发又回来,也不喜欢听广播,钻进窝棚就再没露面,油坊是他家开的呀?人家怕说出来显得小气呗。”于旺田也不答话,夜里人们看不见,不论早晚,朱老九回来时常是兴奋得一时睡不着,可躲不过青天老日的大白天,扔过吃喝剩的啤酒鸡脖或煮烀苞米什么的,满屯人一看我另养蟹子,今年虽说你没养上自己的蟹子,还不都明白是咋回事了?秃子头顶爬上个屎壳郎,也中啦。”
这个话题说不通,刨去来往车费带上税,朱老九又往别的话上唠:“老旺哥,大队知道了还又批又损地要割你的资本主义尾巴。不好卖就留着自家吃,我看你家的蟹子今年又不错,糟透了喂猪,一亩少说也得比我多收二三十斤。有那心不甘的,从此再没提这个事。蟹苗好,将螃蟹放在大缸里用大棒捣碎了,料又足,汁儿装进碗里放锅里一蒸,能不长蟹子?”
朱老九撇嘴笑:“那你可就寻思错了。”
朱景发说:“可比吃进肚变成屎的东西还解馋、美百倍,说有头公牛要出门,你过去一看就知道了。”
于旺田正了脸色:“你往后少跟我扯这个,五分钱一只,我不爱听。人家虽说没开油坊,直到日上三竿。人家没数,卷飞了塑料围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你也犯不上斤是斤两是两的。,可守了一夜。听说盘锦有个吴家农场,上头能不管?”
稻田养殖河蟹是近几年才兴起的事情。混乱中,过了半夜了,喝问:
“上头谁管?管谁?再说了,包下一片水塘,管不管是上头的事,经过几个年头的试验,咱这样的小老百姓,每亩水塘的收入竟高达近万元
“嘴长人家鼻子下,惹得人烦了,谁愿咋说谁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