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有句话,叫村看村,户看户,村民看干部。于家台村自有人从于旺田被雇养蟹中看出玄机与奥妙后,先先后后已有不少人很前瞻性地从城里请来亲友,都做出东家来视察蟹田的样子,一个个还张张扬扬的。亲友们先是背着手挺着胸,由蟹农陪着,到蟹田里走一圈,指指点点,回到家门后,再摆上酒席,请来屯中有声望的人来坐陪,闹腾得唯恐别人不知。蟹农们见了面,知心的便神神鬼鬼地问:请了吗?答者也山高水深地一笑,说:傻逼不请。有人掰着手指算计过,养蟹户先铺下这条路子的,已十有六七。
却偏偏被人视为比猴还奸的“人精”朱景发不请。
他老婆在家着急,一次次催他,说傻子还知过年看界比子呢,你还不如傻子呀?
朱景发说,请人来的才是傻子呢,我要学傻子过年,连碗稀粥都喝不上。
老婆说,大不了请人来吃顿饭,咱也算备件蓑衣在家里。
朱景发说,老天不下雨,备啥也没用。要说请人,先得大鱼大肉、好烟好酒招待着,少了说,也得二三百元。有那钱,我还摸两宿麻将呢。
老婆说,你除了打麻将磨手指头,还知啥?是先花二三百多还是秋后掏七八千多?
朱景发冷笑,说打麻将咋?麻将里也有学问。庄家要是飘上听了,还是个单砸,三家都看出了他要和哪张牌,谁还瞪着眼珠子往上点炮?
朱景发常把麻友们召到家里赌,耳濡目染的,老婆也多少懂些麻将的规矩,知道飘上梃、单砸、庄家和都是大赢,打着滚儿翻着番的往里搂钱,便恨道,你不点炮人家自摸。
朱景发说,高手还等他自摸?我先给别人点个小炮行不行?实在没招儿,我还能豁出来俩小钱诈和呢,***舍身炸碉堡,我让他庄家白欢喜一场。你老娘们儿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这里的说道你不懂。那官场和麻坛,隔行同理的地方多的是,那县里姓吕的大官也不是白给的主儿,再说他身后还站着孟乡长支招儿呢,这里的牌路他们一清二楚。不信你就等着瞧,他们绝不会从这条道儿上来。为了和牌,到时候他们肯定换张儿。就让屯里的那些傻狍子白闹腾去吧。想跟着不交特产税,哼,做梦娶媳妇,想的美!
“人精”的智慧都用在了牌局麻将桌和算计人上面,可惜了啦!
平心而论,上次朱景发偷于旺田的蟹子,并没得到多大的实惠。那天于旺田回去的早,大太阳在西天边悬着,迟迟不肯落山,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他岂敢做手脚。焦心地盼到天黑了,他又不敢断定于老旺和苏凤荣是不是做成了一处,迟迟疑疑的,只怕于旺田扔下饭碗就跑回来。及至下了决心动手时,又该着苏凤荣警觉得早,于旺田神出鬼没地就一脚把他踹进了蟹田里。也就因了那一晚,于旺田天黑之后,再不肯离开蟹田一步。可朱景发不死心,他要另找机会,没有机会则创造机会。我不是偷于老旺,于老旺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家里又摊上那些懊糟事,咱偷他不仁义,让乡亲们知道了也不禁讲究,丢人性。咱是偷县里姓吕的贪官,他不劳而获,凭啥?屯里人都想搭着人家的车走猫道,我偏要自开门路走鼠道,不偷白不偷,他姓吕的可以巧取豪夺,我朱老九为啥不能来他个时迁盗宝?
朱景发一次次这般说服自己,便觉理直气壮,浑身是理。自觉有理的朱景发还要再设计谋。
朱景发去找苏凤荣的前夫,那人叫杜成林,麻坛赌友,好找。朱景发拉他上牌桌,杜成林犹疑,说我把媳妇都耍没了,两个空爪子白挠,你陪我玩?朱景发甩过一叠票子去,说赢了还本,输了算我的,你还说啥?杜成林便上了桌,上桌便又把票子输个溜干儿,张着两个爪子苦笑,觉得怪对不住赌友的。朱景发让身后看热闹的人先替他打,把杜成林拉到了外面僻静处,问:
“你媳妇现在钻进我们屯子于旺田的被窝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
杜成林说,听说了,可人家拿着离婚证,就不算咱媳妇了,愿钻谁被窝钻谁被窝,咱管不着了,也算不上咱戴绿帽子了。
朱景发讪他,这叫没长卵子人说的话,你就不能让于旺田给你掏个千儿八的?咱的媳妇能让他白睡?据我所知,他们还没领结婚证呢,还是个说话的机会,真等他们受法律保护了,你再想要一分钱也难。
杜成林说,现在也难,离婚时法院都断清了。再说那个苏凤荣你也不是不知道,顺当起来可比家猫家狗,真闹起来,比母老虎还凶。我可不想再招惹她。
朱景发说,那你也去闹闹她,她和于旺田不给你票子,我给。你赶上灯时候去,只要闹到半夜十二点,刚才你上桌前我给你多少票子,事后还给你多少票子,我朱老九说话算数。
杜成林撇嘴,你还说话算数?手指头剁去一根,想赌不还是赌。
朱景发说,我那是对付警察,对咱哥们儿,我啥时赖过赌账?
杜成林仍摇头,说,你赖没赖过赌账,我还不知道?光这话,就屁里有假。
朱景发转身指指屋里赌桌上鏖战正酣的一个人,说,你可以信不着我,信不信得他?我这就把钱放在他手上,事成之后,你从他手里取钱,事不成,这钱还归我。你还有啥话说?
杜成林眨巴眨巴眼睛,说,我知道你小子鬼魔眼障的,豁牙子啃西瓜,道儿多,我鬼不过你。你把底儿交给我,你归齐要干啥?我不能让你划个圈儿,我就往里钻。
朱景发说,你少问用不着的,天机不可泄露。这事你应下来,钱归你;你不应,我也不强求,再找辙就是。没有你这个臭鸡子儿,你看我做不做槽子糕。你听好,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朱老九好汉做事好汉当,掉了脑袋也拖累不到你。但要是你给说出去,日后出啥毛病把你卷进去,你可别怪我丑话在前,不认弟兄。话我都说在这儿了,你自个儿好好掂量掂量。
朱景发扔下杜成林就进屋去了,他有十足的把握,赌瘾难耐穷得眼绿的杜成林必钻他的套子,这叫拉一把不如推一把,越上赶着越做不成买卖。那杜成林站在外面好发了一阵呆,心想离了婚的两口子纠缠不清打打闹闹也是常事,去搅她苏凤荣一次又多大的屁事,眼看到手的票子不要白不要。便也追进屋里,站到朱景发身后,捅捅他肩膀,问:
“那事,我啥时去?”
朱景发手抓牌,头不抬,说:“最好明天,最迟后天。我可是开船不等客。”
杜成林点头:“行,行,那可说定啦。”
牌桌上人问:“啥事呀?整的神神道道的。”
朱景发说:“我刚抽了个夹儿,你往里钻不钻?”
抽夹儿也是牌桌上虚虚实实、诱敌深入的一种技巧,和了就不小。一桌人哈哈笑着,不敢掉以轻心,都去琢磨手里的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