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念头。把嘴一咧,说道:“你这人呵,还在这儿死心眼子,人家罗大哥可早就开放啰!”
“你……你这话是啥意思?”
“嗨,你还在这儿蒙在鼓里呢,罗大哥在县城养了一个姘头,外号叫‘夜玫瑰’,他赚的钱呵,一半都给她存银行了!你呀,还在这儿傻哩叭唧地等着他!”
“啊!你这是……胡说!我,我不信!”女人大叫了一声,坐开去,瞪着他,似乎要咬他一口。脸色痛苦地歪扭起来。
“好好,算我胡说,说着玩的……”你见她那样子,不知为啥,改变了念头。沉默片刻,你又坐过去,重新抓住她的手。那手比刚才抖得更厉害了。
其实,你也浑身抖着,身上火烧火燎的,所有血管里好像蹿动着千万只耗子。受附在身上的魔鬼的驱使,你终于伸出粗壮的手臂搂抱住了女人。她似乎无力抵抗,听凭命运的安排。你的双手终于抓住了那双使你梦寐以求的可望而不可及的果子。你感觉到被你抱着的是一个乱抖的火球,被你抓的是一双滚烫的果子。你能听见灵魂深处有两排尖利的毒齿的嘎嘣嘎嘣地咬噬。
女人闭上眼睛。你的眼睛却火星四射,照着燃烧的水,燃烧的坨子,燃烧的天,照着这充满诱惑的野性的世界。你身上潜伏了多少个世纪多少个万年的恶的人性,终于等到了时机,寻到了理由,彻底地无所顾忌地展示了。你轻轻揉摸着那神秘的果子。你感到浑身在发涨,双耳嗡鸣,似乎飞向急速跳荡的天庭。没有多久,身上一阵不由自主的激烈颤栗。
你顿时浑身轻松。欲念全消。从头到脚湿透了,还有裤裆里。你不知道这是咋回事。突然从心底里厌恶起眼前的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厌恶起自己。想用世界上最肮脏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自己。多么卑鄙的混蛋!这就是报复。也不完全是。你想。到底谁在报复?你的损失更大。你死狗般地昏睡过去。灵魂中的那两排可怕的牙齿,梦中继续咬着你。
那个女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着头。像是一座僵硬的岩石。没有感觉的,没有血肉的,这样坐了一万年之久的黑岩石。世界上,什么样的女人是圣洁的?应该说,所有那些肚里怀着一个跳动的生命的女人,是最圣洁的,哪怕她怀的是野种。因而,她大可不必在那里坐上一万年。她也没这么做。一切都在一刹那间闪过去了。她重新扑向那个死狗般的男人。把他摇醒。又一次,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
原来,大水又把她和他拉进了自己的怀抱。
你跳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发现的事情就是,那个女人紧紧抱着你的胳膊,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四周,嘴里念叨着:“水……快!水,水又上来了!”
你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坨子被水淹了,不见了,只留下脚下的最高的一块地方。显然,又一次新的洪峰袭击了这一带,大水漫上来淹掉了这高坨子。你只来得及抓住将被水卷走的皮筏子。那条狗肉一下子被水冲得无影无踪。你心疼了半天。想责怪那个女人,可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你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周围变得凶猛起来的水势。心有些忌惮。还带她走吗!太累赘了。两个人乘这小筏子,时间长了凶多吉少。你咬咬牙,提起筏子,往水里走去。
“别丢下我!求求你!”那个女人一声尖叫。
你继续往前走。可你再没听见女人的求救的哭喊哀叫。你不禁回头望了一眼。
“唉。你走吧,我不连累你了,你救我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女人突然变得漠然,淡淡地说着,慢慢滑坐在漫到脚踝的水里。
你的双肩猛地痉挛般地抽动。你停住了。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你又走回来,伸手扶起这个已经不想活了的女人。
“你还是活着的好,去见见他,那个罗天柱。”你说,一听罗天柱,那个女人的眼睛亮了。
你们走到深水处,放下筏子。把她扶上筏子,躺在上边。回头看一眼曾暂栖身的那个坨子,沉没在水中不见了。你向前推开筏子,跟着跃进水里,抓住梯梁游起来。就这样重新开始了寻求新的陆地。摆脱这魔鬼的洪水的艰难征程。
你们漂着。在燃烧的水面上漂着,像一片落水的枯叶。大水缓缓地向南移动。
“这水是往哪儿流呵!”女人问。
“我想,大概是朝金宝屯镇方向流。”你说。
“是吗?那太好了!”
“你丈夫是不是在那儿施工?”
“是是,给老郎家盖楼呢。我说,大兄弟,你刚才说……”
“我那是狗带嚼子,胡勒。你可别信!”你不知为啥不想伤害这个女人的心了。
“大兄弟,我还不知道你这位救命恩人的大号呢?你叫啥呀,好给你大哥说,以后重重报答你。”
“我没名没姓!一个臭皮货贩子。你躺好了,水变激了。”
你们的筏子从一棵歪倒的大树旁冲过去。水变得湍激了。翻滚着浑黄的水沫,打着漩,向前流去。你突然听到,附近的水下边传出一种“轰隆隆”的巨大响动。还没搞清是咋回事,你们的小筏子一下子被水浪弹出几丈远,像一支射出去的箭,很快被抛进一片树林中。这下糟糕透了,这一带水域下边的地势,不知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大变化,似乎有好几股可怕的暗流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吸力无比的大漩涡,互相争执着,抗衡着,拍击着,把你们的筏子抛来抛去。女人惊吓得大叫。你双脚击浪,手上运动,全力控制着小筏子不覆没,争取摆脱这可怕的魔鬼的百慕大三角洲。一个巨浪扑过来,把筏子举得老高,又猛烈地摔过去,撞在一株粗树上。皮筏子差点撞散架子,你的肩膀头和后脑勺撞在树杆上。疼得眼冒金星,昏头胀脑。女人的手也受伤了。流出血。你感到天旋地转,脚下的水突然变得冰冷冰冷,好像是从一个冰窟里冒出来的水,拼命吸着你。你越来越恐惧地感觉到,这水飞速打着转,好像把你们一口吞进一个无底的大黑洞里。你挣扎着,就要支持不住了,感到小筏子就如一只被大蟒吞吸的小麻雀,越来越靠近黑洞了,一股巨浪又一次冲过来,把你和小筏子一下子推到浪峰上。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去吧,找你的罗天柱去吧!”
你心里发狠地说一句,拼尽气力,把小筏子向前猛地一推,你想借那个反弹力,跃出漩涡。然而适得其反。离开你手的筏子,倒借你的反弹力,正顺着巨浪的冲击力,向外倾斜着,终于摆脱了水下层的黑洞吸引,一下子飞出好几丈远。正这时,当你挣扎着往外游水扑打,一株被浪头卷来的木头击中了你的头部。你眼前一黑,顿时失去知觉,身体软绵绵地松散下来,像一捆稻草向那黑洞深处沉去,沉去……一个超脱的飘然的自由落体。
大肚女人相信你牺牲自己挽救了她。
“大兄弟!——”
大肚子女人的声嘶力竭的呼唤,从几丈远的下游传过来。在这神秘的恐怖的小树林水域里,形成了一种震天动地的共鸣,反复回荡起来:
“大大兄兄弟弟!——”
尔后,一切又沉寂了。沉寂了。
阴曹地府。
带黑树林落水的死鬼皮货贩子!
快放开我!我还没活够!我要回阳世!
放肆!这里是阎王殿,要根据你阳世的表现,对你进行判决。好,众鬼司议议吧。
放他回阳间!这是一个敢于做恶的鬼,心邪手狠,令我佩服,应该放回阳间继续纵恶,以惩世人!
恶之鬼司的意见差矣,应该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严加惩治!以戒所有做恶多端的人间恶人弃恶从善!
你善之鬼司也并不善呵!你可知,阳世需要恶之力来破坏毁灭原有的体系。不然,可怜的人类也许还在树皮遮身,茹毛饮血吧!
一派胡言。这世界,是我们善之力从你们的破坏中拯救出来的!没有你们的破坏,人类早就可能进了他们的理想王国了!
不,幸亏我们的存在,人类才找到了通过战争寻求平衡的杠杆,通过恶性的毁灭,扫荡了传统的堡垒。正因为恶没有道德的束缚,传统的负担,它才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告诉你,阳世需要善,也需要恶,就像需要白天,又需要黑夜一样!
启禀阎王爷,别听他俩胡诌八咧了。小人带来一批生皮货,不知贵府收购不收购?
生皮?唔,地府倒是阴寒,小鬼们多有关节病,是需要做些高统皮靴什么的。你会做鞋吗?
不大会,王爷。派牛头马面去阳世抓来一个鞋匠就是。
这倒也是。
有个鞋匠叫罗天柱。
欧?好,就抓他来吧。
生皮都在这儿,不要钱了。王爷,放我回去吧……
哈哈哈……
你沉进黑洞时出现的一幕梦幻,突然中断了。一片漆黑。
混乱在继续。
水在上涨。
混乱随着水上涨而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