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确息,最近中央文件:(一)五七年戴“右派”帽子者(1)全摘(2)少平(反)(3)安排……(二)五九年划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者(1)全摘(2)恢复原职……此件何时正式公布施行,尚不知晓。估计明春五届人大可见分晓。这个好消息大概宋、杨还未必听说。望你酌情转告他们,好有个精神准备。所谓“精神准备”无非是安心工作,甚至是努力工作,争取当地领导及群众的好评。这与一项三条“安排”颇有关系,“好评”多,必定能得到适合专业的理想安排。而且文秋和修兰原都具备较好的专业条件。希望他们两位得到理想安排不喜,给予较次的安排亦不忧。以他们的有生之年,至少还有廿年的大好时光为人民去工作,为革命事业奋斗一番。一以填平过去的廿年,一以安慰我们的下一代!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确切地址,因此不能直接奉告。你给他们写信时“挂号”为妥,并代为问候。
你自己的健康情况怎样?休克的老毛病必须认真治疗。更重要的是终身大事要早办,不可一拖再拖!人生过隙,“时不我待”矣。
你妈妈的病情平稳。入冬以来咳嗽见重一些。老病是不易根治的了,勿念。
创评室补寄的证件早已收到。迁居亦在申请中,能否一举成功尚难预料。走着瞧吧。
一月份领工资时,给金纺总务科汇去78元(77年全年房费)。收据直接寄“民院”你姐姐那里即可。再:一月份工资汇京贰佰元宋、杨即宋文秋、杨修兰夫妇。宋文秋原为中央乐团小提琴手,善俄语。杨修兰是苏联专家翻译。1958年宋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阜新与爸妈相识。1965年获悉朋友摘帽消息,爸爸写《默祝友人》:“鸡鸥稼穑夜教琴,半老犹习异邦音。雨露幸沽绢黄纸,打却乌纱系红巾。”整,其余留你来京购车票用。盼你来京过春节。如你实在不能脱身那点钱就留着过节好了。
祝你一切顺利,幸福!春节来吧!爸爸又及妈妈、爸爸十二月十二日北京(1977年)
去年暑期,我买好去北京的火车票,但因唐山地震未能成行。今年暑假,因我工作处于变故中不便脱身,赴京计划再次落空。
此时,我刚刚被分配到一所学校教初中代数。事前,爸爸担心我得不到满意的安排和因失去“高考”的机会而闹情绪。
1957年后,爸爸他们极少与人通信(但是,他们却在充当右派的3年间,定期向辽宁省委及有关组织书面汇报思想情况)。当时哥哥高中毕业刚考入海军学校,爸妈划右派后,专程去大连与海校领导表示:为了不影响子女前途,断绝父子、母子往来。直至1961年“摘帽”后才恢复通信,哥哥也于爸爸妈妈摘帽之前在学校入党。
从爸爸信中前后3次希望我能去他们身边的心情,我深深体味爸爸真的老了。他需要老年父母对子女的那种依赖爱。但他又处于矛盾中,他怕影响子女的事业。
年初,爸爸作《徙后概廿载古稀在望》:迷离参公典,月上借史迁。群雄夺分秒,庸慵不知年。恨由老不死,损寿益大贤。长辞右邻壑,逍遥天地间。亲爱的玉儿:四、五两个月算是把我和你妈妈的材料弄完了。许多东西既要抄清,又要留底。因此,不但把你姐姐搅进来,为早日结束这个乱摊子,四月末又把你哥哥从汉口折腾北京来。这个月初终于由英、华替我交到中组部胡部长手里。他看过了我给他的长信之后,很快就将原件分送中组部老干局负责人办理。这个局是由胡部长亲自抓的单位,可靠可信。但他们也十分忙。文化大革命中的案子要优先处理,五七年的案子自然要靠后一些。特别是大而复杂的案子,即便排上号,短时间是难以落实的。只好安心等待。好在当前的政治形势很好,同时我们也看到了不可忽视的阻力。因此,我们也在做好与坏的两种前途和两种思想准备。望你的想法也同我们一样。事情有了初步眉目时,一定很快告知你,别着急。
你哥哥明天即返汉口,他回去还要备课。
大约十来天以前,接到董连芳同志小儿子孙宇来信。原来董到外地医院治病去了。我们托她起粮票的事,她曾嘱咐阿宇办理,这孩子没有照办。阿宇信中说,他已去粮站领全国粮票,粮站回答他现存全国粮票不多,让他过些时再去看看。至今结果如何尚无消息。如果粮站又要什么证明,阿宇或我会写信给你的。在阿宇来信之前,你哥哥巳给大连王曰昆(英的姻弟)写信去,让他到金州起粮票,以后也由他代办。你的地址已告诉了他。需要什么手续时,他会直接给你去信的。事情既已有了着落,你也不必着急了。
关于我们请求复查一事,除了告诉你三叔一声,先不必和别人讲。工资已收到。教课忙吗?身体如何?
祝你一切顺利!
爸、妈
五月十五日(1978年)
“文革”结束,爸爸急切地期待有那么一天--重新审查他与妈妈的冤案。这时机,终于在他们有生之年等来了。早在1957年冬,爸爸就写《十六字令·问》:问,空谷回声声声闷,叩苍天,愧煞无神论。问,乱世谁曾当大任?国际歌,冷对刀枪棍。问,斧钺怎可甄逆顺?热血倾,支离碎方寸。
1958年作《一叶落》、《清平乐·道情》、《老马》之后,又写《清平乐·一曲》:竹马患难,长歌红旗赞。本是一个世界观可叹情割一旦。一曲已断肝肠,再弹怎禁心伤。高山流水无似,角羽还待商量。从当年这些诗章可以看出,此冤不申,此案不翻,他死不瞑目。亲爱的玉儿:你给华儿的信我已看到了。辽沈一带又发生一次不小的地震,这里至今还无人谈起。因此,当我看到信中情况时,不免震动了一下。联想到你那间小屋子是否业已改建加固?也联想到你又在跑地震预报,不得安定生活,不得专心搞教学工作了。这里没受到丝毫影响,也没有任何入知道这件事。现在人们已有经验,同时预报工作做得非常好,望你不必悬念。大连日昆那里已寄来一部分粮票。本来是不等着用的,只恐时间一长,粮站又要开证明,给你找麻烦。曰昆收到证明后,他会把未领的部分领出来。我已嘱他今后一个季度去金州领取一次,免得为此往返奔波,耽误工时。
人间事总是难能完全如意的,每个人的一生都不能例外。你在工作上有了较前为好的安排,而你的婚姻大事仍迟迟未能如愿。目前,我们的事还无消息。人事算是尽了,一切也只可听从天命。沧桑变化五十余年,人还平安地活着,这就算是幸运;有些同志活活被“四人帮”折磨死,也不算什么稀奇。四个现代化需要奋飞猛进,国际、国内形势都不允许一板一眼按常规迈步子了。个人的事不妨慢慢来,只要有人管、在办,就好。哪怕做出个不尽随心的结论,也是好的。有些事你还不清楚,人事上的阻力是客观存在不容忽视的。我们相信“实事求是”这一条真理,大家也都在喊。现在一切革命活动,要看谁真是言行一致。大事小情都能照“实事求是”来办,也就有了政治上的保障。
据说五七年的事,要七月中旬开始全面着手处理。下文总会有的。廿多年都过去了,有什么着急的?
月初,辽宁文联来人约稿,说写什么内容都行。沈阳作协刊物筹备复刊,预定改名“十月”。来人说十日作协开会,邀请我们出席。都是好事,但目前状况都难从命,只能婉谢。六、七月间,你姐姐可能去新疆招生,前站已先行。由于我们的拖累,去否还在犹豫不决。我赞成她去,一是这任务较重要,一是出去跑个把月可以散散心。
你三叔调动工作进行得如何?有无希望?甚念!
祝你一切好!
爸爸、妈妈
六月廿二日(1978年)
几年来,爸爸为我的“终身大事”操尽了心,我却一次又一次的令大家失望。然而,爸爸毕竟善解人意,到后来,他把焦急埋在心里,不像有些父母喋喋不休,徒增子女的压力。亲爱的玉儿:来信及工资早已收到。近来因身体不太舒适,迟迟没给你回信。望见谅。
你姐姐新疆之行已作罢,这是学院领导的照顾。她不出差就减轻了一些家务事。不久暑假就要到了,今年可能有廿天左右假期。但临时是否又有什么新任务,还不得而知。
越越升学问题大体可以解决。昨天他到一个重点中学考试,算术和语文两门试题,前者仍不够理想。虽然这之前请了两位同志给他补课,但这孩子的老毛病是一贯粗心大意,实在是“孺子不可教”。所幸这个中学是对外开放的中等学校,注重文体活动。考试前两天,老师听他拉了几段小提琴(是你姐姐陪他去的),老师非常满意。很可能把他编入文艺演出队,对考试成绩有个特殊照顾。过几天发榜时就落实了。
“写点什么和群众见见面”,你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我们头脑里的消极因素还未完全消除,因此志趣也不大。看起来大势所趋,不照办将是个错误。遗憾的是新的,无生活。只有借助于过去的废稿,回想我们还有两篇写小学教师的未曾发表的旧稿是在阜新时期,我写的一篇小说。一是我同你妈妈一块儿去鹿岛采访,尔后合写的报告文学,题为《跨海访师记》。当时知识分子不吃香,特别是“孩子王”不被重视。因此这两篇东西也遭到同样的命运!文章已时过境迁,至今仍躺在箱子里沉睡不起。所幸,尔今的政策可能唤之还魂的。有机会把它们交付什么刊物去裁决吧!也可以说是完成一项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