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芳山决定无可变余地,为了替组织甩掉包袱,请求退休或退即姜德明,辽宁省图书馆善本专家,是爸爸1928年呼海铁路传习所同期同学。1934年爸爸入狱后,他积极参加营救活动。“文革”清理阶级队伍时,他不顾个人安危,实事求是证明爸爸这段历史。为此,遭到造反派毒打。职,是否可以批准?
对于爸爸的一再请求,安置办置若罔闻。不顾病人的死活,就是扣住两个人的工资不发一分钱。
爸爸在几无生路的情况下,12月2日去沈阳办理迁芳山事宜,将妈妈丢给分娩不及半月的姐姐照顾。4日下午,爸爸接妈妈犯病的北京急电,催他火速返京。这是一年来妈妈第六次大犯,也是最厉害的一次。打人、摔东西……三个人都控制不了她。
幸蒙安置办领导准假5天。当爸爸提到欠发几个月的工资时,竟第一次听说扣发工资是执行“八·二八”命令:“未经安置的老弱病残,两个月不参加干校学习就以旷职论,旷职就得停发工资。”
今天,当我重新阅读这些信、重新回忆那些人和事的时候,真的不敢相信那些往事曾经发生过。当初去北京治病、护理病人是经你们批准的,为什么反过头来又指责别人旷职?
5天后,妈妈的病仍然无转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爸爸含泪给安置办负责人,给辽宁省“五七”干校领导小组和辽宁省革命委员会主任毛远新、李伯秋分别写信,反映一年来病人的病情,汇报自己的困境,诉说某些人的所做所为,再次申请退休或退职,他说:“我和白朗同志谁够退休条件就批准谁。如果都不够退休条件,恳请准予退职。退职不是什么好事情,但由于无奈,也只好忍痛走这一条路了!”
我保存三十多年的这封信的草稿上,仍留有几处清晰可辨的爸爸的泪痕。
接到爸爸12月22日给有关组织和个人的书信后,我心急如焚。找到安置办领导请求出具北京的住院介绍信,也希望能发工资。人要吃饭,病要医治,这些都需要钱啊。住院介绍信总算给了,但工资仍然拒发。亲爱的玉儿:前后两封信及住院介绍信均收到。近一周来,你妈妈的病逐渐稳定了些。打人、骂人、摔东西的情况已停止,饮食也恢复正常。只是睡眠还不好,容易兴奋。往往早五点就起来,东拆西洗,不肯罢手。烦躁易怒的症状还时常出现,看起来她还能努力用理智去克制外来的干扰。加之适当服药物和感情上安慰,有可能巩固一些时候。经同孔大夫商量,暂时可不送精神病院,在家加意护理和治疗。这样比住院治疗给病人精神上的压力则更少些,心情更敞亮些。住院介绍信仍然是异常需要的,因为意外的情况依然存在。
昨天,经朋友介绍一位有经验的老中医给你妈妈开了两个方子,日内试服一下。如有效可以常服此方,也许比西药温和、彻底些。
你妈妈刚犯病时,特别想念亲人。她不止一次要求我给你和你哥哥打电报,盼望你们即日来京。当时我考虑你和傅英都有工作在身,因家庭细事而离开工作岗位是不好的。后来经大家向她一再讲明道理,你妈妈病中不正常的感情终于克制了。
我和你妈妈都不愿意把家中不愉快的事告诉自己的亲人,有些事只要我们可以解决,何必给你们添忧和分散精力呢。到现在,关于安置办的问题、关于你妈妈这次犯病,还没有告诉你哥哥。关于半年来周洲另有所恋,至今仍然执迷不悟这件事,也还没有告诉你和你哥哥。你了解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父母的心情了。
安置办的问题,我们能够耐心等待他们的下文。你不必单独再同他们接触了,有必要时,我给你写信去。
心绪很乱,还没有给你姜叔、婶写回信。
祝一切顺利!
爸、妈
71年1月3日
爸爸说妈妈犯病时盼望我和哥哥能去她身边,而他自己何尝不是呢。他只是怕影响子女的前途而克制着。爸爸妈妈都把子女看得很重,不管是不是在身边都牵肠挂肚,盼望回来,合不得离开。妈妈一旦知道我们之中的谁要坐晚车走了,她连午觉也不睡,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倒计时。爸爸更厉害,记得一次我从沈阳来北京,哥哥姐姐在站台接到我说:“火车还没到天津,爸爸就把我们撵出来了。”等我们到家时,只见年迈的爸爸亲自下厨房烙馅饼等我们呢。玉儿:你的来信早已收到。近些天来,因你华姐决定离京去湖北干校,忙于安排家中琐事,未能及时回信。你一定又在胡思乱想,替我们着急了。其实人生矛盾常在,能够来则安之,习以为常,也就无所谓了。这一点你三叔豁达过人,是我们学而不及的。
你华姐行前,已把你的小外甥女--楠楠暂托给街坊一家姓张的,还比较可靠。因为周洲可能在三月里下“五七”干校(广播事业局干校在河南)。为此,一些家务事,必须早做安排,俾其减少他们后顾之忧,安心学习、锻炼。你看,现在我们一双老朽倒变成“支左”的了。可是我们自己的事仍如一团乱云悬在空中。
你姜叔建议颇实在。我想在你专陈安置办这封信以后看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再俟机提出来。根据以往经验,安置办不会很快答复的。必须抓紧催他们(找该办的主要负责人),你不免要多跑几趟,但万不可影响工作!
这件事要多请教姜叔、婶。随时把进行的情况告诉我们,写真实情况,不怕“报忧”。
寄去江江近照一张,是在九个月照的。楠楠照片月末寄去。
粮票20斤转给姜叔,不另函。
祝你工作顺利,身体健壮!
爸爸二月廿三日(1971年)
爸爸一再开导我们要随遇而安。但是,在这个纷繁、嘈杂的世界里有谁能真正做到“来则安之,习以为常”昵。爸爸仍然为妈妈的病、为姐姐夫妻关系、为外孙子外孙女、为悬而未决的安置问题而忧心忡忡。
长期以来,若不是因为妈妈合不得外孙子、若不是为了照顾姐姐生孩子,依爸爸的个性早离开北京了。但生活是复杂的,有时不得不屈情迁就。
姐姐休完产假该回干校了。与此同时,辽宁省机关干部轰轰烈烈的插队落户、走“五七”道路的工作亦进入尾声。据说,安置办将解散,成立善后领导小组处理老弱病残等遗留问题。从爸妈又老又病的实际情况,姜叔建议他们晚年能和子女一起生活,他强调妈妈的特殊病症一旦犯了,爸爸一个人是毫无办法的。但是,爸爸则认为这个问题不是安置办更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他考虑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束客居生活,回到自己的“家”。
然而,命运注定他还要漂泊。四处为家,四处不是家。就像他在《青玉案·断雁》中写的那样:春花秋月知几度。更几时,玉龙舞。霜关暗锁天涯路。风西渐北,芦花荻絮,忆衡阳曲浒。一夜吹枯成千树,浓云横洒泪合雨。寻无人字哀入户,叼翎伤翮?抑老病残?日落断肠处。
人们可能还记得那个年代,人的一切行为都离不开工作单位和户籍关系。去医院看病不是根据你的病情需不需要医治,而是首先审查你的政治背景有没有资格就医。每个人的日常所需都要凭证、凭票。这些证和票都是户口所在地发放,不用说别的,买盒火柴也是按人口凭本供应呢。
爸爸给安置办写信,要求回金州旧居。玉儿:二日接到来信后,即等待安置办的正式通知。可是今天已是十三号了,仍无消息。如果回金州的决定无变化,在离京之前,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提前安排。现在我的计划是这样:第一步我先回金州,需要把空了六年之久的烂摊子,特别是一堆捆装待运的东西整理一下;拆毁的炉灶要搭起来;修理电灯线路(上次回金州搬家就是摸黑住的);准备柴、米、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须品。这些生活琐事不做事先准备,如果同你妈妈一道回去,不仅十天以内开不了伙,跑里跑外、乱糟糟地,我也无力照顾病人。金州粗略安排一下,第二步准备接你妈妈,这个任务可能落在你的身上。但不知你们的工厂,能否准你十天、八天的假。这个也需要你事先同厂子领导打个招呼。不行的话,我将另想办法,或者我自己去接。
这些事若放在两年前,我的体力和精力都是不在话下的。近年来,简直是力不从心,仿佛突然衰老了十年,旧病重发,新病按踵而至。尽管还有“老当益壮”的意志在,而一连折腾几天,却有一倒不起之势。这也就是我们一再请求退职,走消极道路的主要原因,但亦非所愿!
这次回金州,因为要随身带些东西,沈阳就不能停留了。既然安置办慨允借支,臂助回金旧居疗养,我就希望安置办尽快把借款汇京,或是由你代领汇给我。
借款总额为1300元(附借款收据、借款开支清单,祥另纸,以备审阅)。其中清债务两项计784元。一笔是交“金纺”1970年5月至1971年4月计十二个月的欠租共84元;一笔是还你姐姐700元,这笔钱原是一千元的定期存款,去年十一月间,因你姐姐分娩和我们经济困难,取出300元,同时将定期存折改为活期的,余额700元,陆续至今年三月份全部取完。现将定期存款利息付出清单及活期存折一并附去,以备你向安置办说明。按理讲借自己女儿的钱,可以不必急于还的,何况一千元存款中还有我们在文化大革命以前,给她买钢琴的八百元呢。可是目前她非常需要物色一架旧琴。中给姐姐买架钢琴是爸妈多年的心愿。为了子女的需要,宁可自己节衣缩食。央民族学院就将开学,文艺系舞蹈班经中央批准保留。在教学方面提倡“洋为中用”和“一专多能”,她是教舞蹈的,今后必须提高钢琴伴奏的业务水平,“单打一”教舞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因此自己有一架琴,在过去已有的基础上,可以自修、自学。六、七月间,她可以由干校回京,这之前打算把旧琴购到,以满足她十多年的夙愿。这一点,在必要时也可以向安置办负责同志说明,他们一定能够理解的。
下面讲一讲你妈妈的近况。
自从今年一月,她主要连服廖大夫的甲、乙处方以来,大约至今各服二十五剂中药(三天一剂,甲、乙方交替服用),在她连续失眠或过度兴奋时,配服“冬眠灵”和“奋乃静”的情况下,谢天谢地,总算维持她的病没有大犯。这说明中药处方对症,其疗效比西药更可靠一些。此次同她谈回金州治病、养病,她在思想上通了大半,而且表示同意。一方面是理智压服病症,当然也同连续服甲、乙两处方分不开的。你听来一定卸下很大的悬念,但我还不能高兴太早。现在和以后还必须继续治疗,谨慎护理,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