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叫声反而让郑文秀受不了了,她干脆出了房间门,带着手电到窗外面去赶猫。大狗小狗躲在一颗桉树的后面,大气不敢出一声。郑文秀骂骂咧咧,她没有找到猫,就回屋去了。她回房间后使劲地关门,她关门的声音很响。
不一会儿,猫叫声又响了起来。
一声比一声大的猫叫声让李一蛾感觉到了异常。她突然说:“永寿,我先回去了。”刘永寿感到很奇怪,他不明白李一蛾今天为什么那么早回去。他温柔地说:“蛾,还早咧。不要那么着急回去。”李一蛾坚持道:“还是回去吧。”刘永寿没有办法,他知道李一蛾的脾气,她要走的话,他是阻拦不住的,别看李一蛾表面温柔可人,她的内心可是异常倔强。刘永寿只好对她说:“那好,我送你出校门。”
刘永寿和李一蛾出了校门。
他们一出门就看到了正准备出去找猫算账的郑文秀。他们从郑文秀身边走了过去。刘永寿没理郑文秀,李一蛾朝郑文秀微笑了一下:“郑老师。”郑文秀朝地下啐一口说:“我怎么那么笨,原来真的有猫在叫春呢!”
刘永寿听出了郑文秀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指桑骂槐,他说:“郑文秀是个泼妇。”
李一蛾说:“别这样说郑老师,她人也是蛮不错的。”
刘永寿说:“她在骂你,你还帮她说话,你也太善良了。”
走到校门口,李一蛾踩着夜色走了。
刘永寿叹了一口气,回学校里去了。
大狗小狗胜利了,他们看着姐姐的背影,两人阴险地笑了一下,他们就抄近路先回家中,然后两个人装模作样地做作业。李一蛾回到家里,皱起眉头。她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宝贝弟弟。
小狗装模作样地说:“姐,今晚怎么不高兴呀?”
李一蛾没说话,她径直走进了自己的闺房里。
大狗小狗乐了,他们相互扮了个鬼脸,相互吐了吐舌头。
过了几天,李一蛾又在晚上出去了。大狗小狗也幽灵似的跟在李一蛾身后。他们发现李一蛾朝镇子外河滩的方向走去。他们追了上去。可一追到野外,就不见了姐姐李一蛾。
他们茫然极了。姐姐李一蛾难道就这样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狗责备小狗:“你怎么走得那么慢,现在到哪里去找姐姐呀。”
小狗反驳道:“你怎么这样说我,我还没有怪你呢,你自己跑那么慢还说我。都是的问题!”
大狗气坏了,踹了他一脚。
眼看小狗正准备以牙还牙,以脚还脚,一束强烈的手电光朝他们照过来,他们吓了一跳,他们听到了姐姐李一蛾的声音:“你们跑出来干什么,快跟我回家。”
大狗小狗一下泄了气。
他们跟在李一蛾的后面,李一蛾没好气地说:“你们又想到哪里去学猫叫?说呀!我看你们真是两条狗,不知好歹的狗!”
大狗小狗心想,哎,完了。怎么被姐姐识破了呢?姐姐李一蛾怎么骂他们,他们也不敢还嘴,因为他们的确理亏。
李一蛾回到家里,很不高兴。大狗小狗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怎么能让姐姐不高兴呢?从那以后,他们就停止了跟踪捣乱的行动。
大狗在这个夏天想起春天里的一些事情时,他感觉到这个夏天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自从他从城里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着姐姐李一蛾的一举一动。
5
小狗不像哥哥大狗。
他在这个夏天里也有所变化,除了老是从郑文杰那里拿猪大肠回来之外,他还和一个叫做铁蛋的少年玩在了一起。
铁蛋是个常常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的弱智少年。他是个怪异的人,有人在深夜起来一开门就踩在一团软乎乎的肉上,那人吓坏了,以为是死人,回家掌了灯出来一看,原来是农具店铁匠的儿子铁蛋在那里呼呼沉睡。
铁蛋没有读书。他怎么可能去读书呢,如果让他去读书,说不一定他会把书全都一页一页的撕下来,一口一口的吞食下去。
他总是一个人在樟树镇乡村里魂魄一样游荡。说他傻吧,他又不傻,说他笨呢,也是笨透了。铁蛋没事的时候就乖乖的在铁匠铺子里帮铁匠拖风箱。他力气很大,长得高大,头也大,像一个大谷斗。他拖风箱的时候极卖力气。铁匠看着呼呼冒着青色火苗的炭火,打起铁来特别卖力。
小狗注意铁蛋已经很久了。
小狗有时站在农具店门口看着卖力地拖着风箱的铁蛋,心里就在认认真真地琢磨着一个什么重要的问题。铁蛋看到小狗,他会朝小狗笑。奇怪的是,铁蛋的牙出奇的白,这让小狗心里颤动了一下。铁蛋会对小狗说:“小狗,咱们到哪里去玩?”开始时,小狗会对铁蛋说:“谁和你玩,想得美!”铁蛋不笑了,脸拉下来,他风箱也不拖了,他在生气呢。铁匠操着那把打铁的锤子,朝小狗吼:“你给我滚!”小狗就走了。他脑海里抹不去铁蛋拖风箱时的样子,就像他脑海里抹不去郑文杰杀猪的样子一样。
后来,铁蛋就和小狗玩在一起。
大狗和蒲卫红也挺纳闷,小狗怎么会和这样一个傻蛋玩在一起呢。大狗对小狗说:“小狗,你最好不要和铁蛋在一起玩,哪天,他的神经病犯了,他会把你的头用铁锤子敲碎的!”
小狗“哼”了一声:“不可能吧。”
大狗拿小狗没有办法。
樟树镇的人在这个夏天,经常看见小狗和铁蛋形影不离地走在小镇的街上,小狗的脸上毫无表情,铁蛋的脸上挂着笑容淌着口水,铁蛋跟在瘦高的小狗后面,像是小狗带着的贴身保镖。
他们还会一块到河里去游泳。
铁蛋游水的样子特别笨拙,可他的水性特别好。他会在水深的地方装死。大家看着他挣扎着沉下了河底,一下子就不见了。在河里游泳的胆小的孩子全都光着屁股爬上岸,他们大声说:“铁蛋淹死了!”
开始时,小狗也以为铁蛋完了。
他对一个孩子说:“你赶快去叫铁匠来,就说铁蛋淹死了。”那小孩儿边走边穿衣服朝镇子里飞奔而去,他边走边大声叫喊:“不好了,铁蛋淹死了!”
小狗潜入水中,他想去救铁蛋,可刚才铁蛋沉下去的地方根本就找不到铁蛋,小狗一次一次地往水里扎猛子,他急坏了,他认定铁蛋是死定了。
小狗有些恐惧,铁蛋是他带出来玩的,要是淹死了,铁匠非用铁锤子像打铁一样把他的脑浆给打出来。想到这里,他就赶紧爬上了岸,穿好衣服,准备一走了之。
就在这时,他看见铁蛋从下游浮出了水面,还拼命地朝他招手!这个傻蛋!小狗骂一声,然后又脱掉衣服,扑入水中,朝铁蛋游去,他游到铁蛋面前,狠狠地拍了铁蛋的头一下:“我叫你装死!我叫你装死!”铁蛋在水中笑着,扑腾着。他们又一起游上来。
他们俩快乐的玩着水。
在他们快乐的玩水时,铁匠气急败坏神情戚然地朝河边奔来,后面跟着报信的那个孩子和一群平常和铁匠合得来的人。他们的神情都十分的焦虑,他们或者以为铁蛋真的淹死了。
他们一到河边,发现铁蛋没死,和小狗在那里玩得痛快咧。
铁匠朝河里玩得高兴的铁蛋大吼:“我干你娘的,你淹死好了!你死了倒干净了,免得我操这份闲心!”
他吼完,理也不理水中的铁蛋,带着那伙准备来打捞尸体的人匆匆而去,马上就要割稻子了,需要大量的镰刀,他要回去赶活。
铁蛋傻傻地问小狗:“我爸来干什么?”
小狗白了他一眼说:“我怎么知道。”
铁蛋傻傻地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狗大声问铁蛋;“你再说一遍。”
铁蛋嘟哝着:“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铁蛋一个晚上不回家,他的铁匠父亲都不会管他的,他在游水父亲还来找他,他能不奇怪么?
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反而让小狗觉得不可思议。
6
晚上,十分的闷热。李文化在院子里乘凉。他觉得院子里桉树叶子的味道很浓郁。他知道女儿李一蛾不喜欢吃猪大肠,他有些于心不忍,猪大肠的味道一定让李一蛾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死去的妻子也不喜欢吃猪大肠,就是饿死也不吃,在这一点上,李一蛾和她母亲是很像的。让李文化觉得不一样的是,李一蛾的身体要比她母亲好,她母亲要不是成天病怏怏的样子,也不会那么早就抛下他们撒手归西。李文化也担心自己的身体,他认为自己是活不长的,但是他不想死,大狗小狗还没有长大成人,他要是死了,那么他就把负担全部的压到了李一蛾的身上,他更不忍心。如果这样,他下到地狱里孩子们的母亲也会骂他的。
大狗在屋里做作业,李文化看到大狗认真做作业的样子,就叹了口气,他想,小狗要是像大狗那样就好了,他就不用那么担心了。他最担心的就是小狗,他和郑文杰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他拿不准,但是他又没有理由反对小狗和郑文杰在一起。小狗现在还没有回家,他一定又和郑文杰在一起了,晚饭都没有回来吃。他问过李一蛾和大狗,小狗到哪里去了?李一蛾说:“他不会丢的,放心吧!”大狗说:“他一定和郑文杰在一起的。”
李一蛾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这么热的天她在房间里干什么李文化不得而知。
李文化看着小狗从门外摇摇晃晃地进了院子。
李文化闻到了酒味。
他大声地问小狗:“你死到哪里去了?”
小狗看了父亲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他进了家里。
李文化气坏了,小狗不理他让他愤怒,这小东西越来越不像话了!
小狗进屋后,看大狗在做作业,他对大狗说:“猪脚比猪大肠好吃!”
大狗抬起头看了看他,知道他和郑文杰去吃猪脚了,还喝了酒,大狗和父亲李文化一样闻到了浓郁的酒味道。大狗瞪着眼睛问小狗:“你喝酒了?”小狗笑了笑:“喝了又怎么样?”大狗气呼呼地说:“我看你是要把爹气死,他不让我们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狗斜着眼睛看大狗,看来他今天是喝多了:“我没有干坏事,喝点酒算什么!”
大狗还是气呼呼地说:“你做错了事情还嘴硬!”
小狗不想和他说什么了,他突然走进了李一蛾的房间里。
李一蛾把那盆兰花放在了桌子上。
她在煤油灯下缝补衣服,那是小狗的背心。李一蛾的神态认真而又安详,她边缝补衣服边哼着那支山歌,小狗十分熟悉的山歌,小狗知道,那是一支山地情歌。李一蛾哼歌时,还不时的抬起头看那盆兰花。
小狗愣愣地看着姐姐李一蛾。
李一蛾发现了他。她停止了手中的活计,他朝小狗笑了笑:“你回来了,跑那里疯去了?”她这时也闻到酒味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又问:“你喝酒了?”
小狗愣愣地看着李一蛾,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突然,小狗走进了李一蛾的房间,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口污七八糟的东西,那东西正好落在了那盆兰花的上面。李一蛾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大狗和李文化也进来了,李文化在小狗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狗一点反应都没有。大狗对父亲说:“你打他也没有用,他喝醉了,不会痛的!”李文化边咳嗽边骂着:“这个没有用的东西!”
李文化和大狗把小狗弄出了李一蛾的房间。
李一蛾眼睛里含着泪水,她抱起了那盆被小狗吐脏了的兰花,默默地来到了院子里,她打了一木盆的清水,默默地清洗着兰花,一片一片叶子慢慢地洗着,她的泪水无声地掉落在兰花的叶片上。这个情景小狗当然是看不到的。大狗却看到了,他没有去惊扰她。李文化也看到了,他也没有去惊扰她,让李一蛾默默地洗着兰花。
李一蛾觉得有种不祥的东西出现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7
稻子成熟了。
只要是能参加劳动的少年们都会在这个时候去生产队参加劳动挣工分。大狗小狗也不例外。大狗小狗每天早上吃完早饭,就和姐姐李一蛾一起去割稻子。
和生产队的社员们一起劳动,大狗小狗不太习惯。姐姐李一蛾是生产队的强劳力,一天拿8个工分,大狗小狗只能算半劳力,他们每人一天才拿4个工分,但两个人加起来就算是一个强劳力了。社员们都拿大狗小狗开玩笑。大狗小狗不喜欢社员们拿他们开玩笑,姐姐李一蛾也是不爱开玩笑的人,她带着两个弟弟总是在一旁割稻子,不在人多的地方磨洋工。他们三人割掉一大片稻子了,那群社员才割一点点。生产队长坐在田头抽着烟,他抽完烟,就走到人多的地方,对那群磨洋工的社员呵斥道:“你们这样也叫干活,你们看看一蛾和她两个弟弟,割得多快!”社员们没人吭声了,他们默默地割着,等生产队长又回到田头坐在那里抽烟了,他们的速度又缓慢下来,谈一些咸咸淡淡的笑话,但他们心里已经记恨上大狗小狗和他们的姐姐李一蛾了。
大狗小狗在割稻子时,蒲卫红来了,他是吃商品粮的,不必要下田劳动。他就在大狗小狗的旁边,看着大狗小狗他们割稻子。蒲卫红总是穿得干干净净的,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蒲卫红看着看着,手就痒了,他对大狗说道:“大狗,让我也试一试吧。我也来割割。”
大狗拖长了声说:“算了吧,你不会割的,万一把手割伤了怎么办?”
蒲卫红哀求道:“大狗,就让我割吧。”
大狗声音坚硬起来:“不行!”
蒲卫红跃跃欲试的样子:“大狗,就让我割一下,好么?”
大狗见他死缠不放,只好把镰刀递给了蒲卫红。
蒲卫红就学着大狗他们的样子割了起来。
蒲卫红没割两下,就听到他“哎哟”了一声,镰刀割伤了蒲卫红的手指。蒲卫红扔掉了镰刀,他看见血从他小指的那道口子流了出来,血一滴滴地淌到水稻田里,大狗小狗闻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那是蒲卫红血的味道,那甜腥的味道在充满稻香的田野上扩散着。
李一蛾把蒲卫红的手指放进了嘴里,把吮吸出的血吐掉,她知道,如果不把血吸掉,就很容易感染,她吐掉一口血问:“卫红,痛吗?”
蒲卫红本来感觉到了疼痛,但他被李一蛾柔软而又温存的嘴巴一吸,那种疼痛感就消失了。
蒲卫红没有姐姐。
他把李一蛾也当成自己的姐姐了
小狗和大狗看着李一蛾把擦汗的干毛巾撕出一小块布条,帮他包上了伤口。
大狗关切地问:“卫红,痛不?”
蒲卫红笑了:“不痛。”
大狗检讨说:“都怪我,我不让你割就好了,你就不会受伤了。”
蒲卫红还是笑着说:“怎么能怪你呢,怪我自己才对的。”
李一蛾轻柔地说:“卫红,你回家去吧,日头这么晒,把你的皮肤都晒黑了。”
蒲卫红轻声说:“姐,没事的,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回家里太寂寞了。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会闷死的。”
这时,其他社员们都超过了他们。有人起哄:“喂,快干活呀,别在那里演戏了。”
李一蛾没吭气,她埋头干起活来。
大狗小狗也干起活来。
蒲卫红就坐在田头,看着他们在烈日下挥汗劳作。他们劳动的样子让蒲卫红感动。他想起了父亲叫他背诵过的一首唐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们三人又远远地把其他社员扔到了后面。就在这时,李一蛾蹲在稻丛中吐了起来。她吐得很厉害,吐出的全是清水。生产队长走过来,他对李一蛾说:“一蛾,是不是中暑了,快回家去吧,准你一天假,算你一天工。”李一蛾忍住了呕吐,她抬起头,她脸色苍白地对生产队长说:“没事,没事。”
大狗小狗弄不清姐姐李一蛾为什么会呕吐,蒲卫红一直固执地认为,李一蛾的呕吐,是因为他吮吸了他小手指上的血,那血被镰刀染上了什么毒气。如果李一蛾不吮吸他的手指,她一定不会吐的,蒲卫红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8
郑文杰心里苦恋李一蛾。
郑文杰老是问小狗:“你姐吃了猪大肠没有?”
小狗兴奋地说:“怎么会不吃呢,那么好的东西。”
郑文杰看着小狗,像是要从他的眼睛里挖出什么可靠的情报:“她吃得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