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狂的狂人
吴裕祥《谁有权谈论宇宙》序
他一点不狂,却经常嘻嘻哈哈地口吐妄言,他满身肌肉,天天在篮球场上冲杀投篮,可锣鼓敲响,却又甩掉汗津津的X恤,提起他的横笛,在柏克莱业余昆曲剧团为那些古雅之音悠然伴奏;他语速极快,常常狂热地对人说着他的又一个新思辨新妄想,他以为已经说得淋漓尽致十分过癃,可听者还没明白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他经常往返于旧金山一一北京之间。二〇〇四年九月二十日中午十二时四十分,他透过飞机舷窗,观赏着棉絮般的白云在飞机与旧金山市区密密麻麻的建筑物间铺起的薄薄轻纱,悟得了宇宙光波投向地球的这个遮不住猜想;他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拿到了美国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工学博士学位后,被美国矽谷电脑公司高薪聘请为软件高级工程师。面对一大堆已经投入运行的自己研发设计的软件,他突然神思故园,告别在柏克莱自己那栋花园楼房里的妻儿,挣脱开密如蛛网的网络信息的窄道就奔向中国。他要在这里培养遍布全世界的软件开发人才,他要在这里思考太多的被众多大师、公式捆绑了太久的宇宙悬疑。
这位一点没疯的不狂的犴人果然出语不凡,在他的第一本为大众所写的书里从始至终以密集的火力,缜密的思辨与推理,不懈怠地拷问数学,拷问爱因斯坦,拷问霍金,拷问哈勃望远镜和对美国太空总署公布的全天图进行了批判……他是否过于鲁莽?这位半生研究科学的小子是否是陷在科学殿堂里伺机而动的佞臣?先别结论,因为武断和不耐烦都能轻而易举地斩杀任何一个狂妄的呓语或天才的心智,也正是为了阻断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妄杀,这位狂人才在领导一所软件学院和两个研究所之余,在数月中不分昼夜地写出这本狂妄又喷薄着无限生命力的科学手记。
数学老了吗?这位精通数学的犴徒在惊叹于数学的光辉与魔力之外,突然不情愿地拷问数学是不是已经老了?否则,面对闯进科学殿堂的狼的种种质询,数学为什么无言以对?在科学家们以数学的公式、数据恣意妄为地探寻大千宇宙,并扬言他们已大体认了宇宙的妄断中,为什么发现了我们曾经的幼稚,露出科学技术的悲哀?
无论对牛顿对爱因斯坦,这位狂徒都充满了敬畏和崇仰,可是在对两人的贡献做了充分的比较后他说广爱因斯坦对人类的主要贡献是让人们建立了窄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思想和方法,从而以一种崭新的观念和更精确的方法来研究宇宙。遗憾的是他随即又用自己创造出来的文学神话封闭了人们探求理解相对论的信心,堵塞了对相对论的正确理解。
经过三维、四维甚至更多维的理性思辨之后,他大胆断言,对于观察宇宙我们的眼睛和哈勃望远镜基本上看得一样远!以此为据,他对二〇〇三年初美国太空总署发布的那幅天文阁像所称的显示了早期宇宙令人目眩的细节的惊呼,十分不以为然,他提醒说,你们有没有考虑微波辐射传播的时间问题?你们这辈子能知道哪怕是仅仅在一百光年外宇宙正在发生的变化吗?对那些仅仅依据数学加想象就妄断我们可能已经接近于探索自然的终极定律的终点的霍金们,他不无嘲弄地说人啊,渺小的人啊,你们是多么可爱地狂妄着!他呼吁,把我们对宇宙的敬畏还给宇宙。这并不是要我们从此望而却步,也并不是意味着把我们以往的科学成就说得一钱不值,而是要从战略上从思维角度上做出合理的调整,千万别被世纪权威的巨大身影挡住我们的视线和思辨!
用心读读它吧,而且不能只读一遍,它能开启你思维与认的另一双或另外一双眼睛。
这位狂徒在思辨的空间里狂妄得上穷碧落下黄泉,可在与人相处中却又谦逊得可爱。他让我在文学上为他做些梳理润色并写个序。开始,我还煞有介事地勾勾画画,继续读下去,我就不由变换了角色,惊呼着:我只有伏拜在地的份儿,无论是他的科学研究,哲学思辨,还是他飞扬的文采……如果能以此文为序,我自然十分乐得。
楚人楚歌
吕红和她的散文
小说给你的是故事,散文给你的是意味、情态和作家对人生的感觉。这感觉若一般,它留给你的不过是一篇或长或短的文字;要是别致细腻,它也许会钩动你的心,钩动得它疼痛、流血,酸涩得颤动不已。
那天,同几位朋友喝咖啡。饮毕,走出那家咖啡屋时吕红顺手递给我一摞来美国后陆续发表的散文,并且不在意地要我有空就看看,没空就扔掉。或许正是她的不在意,倒弄得我非看不可。
说实话,它们把我的心钩住了,倒不是它们多美多诱惑,而是作者那强烈的跳荡的以不同视角印证了的那份独到的生命体验。
孤独,本是生命与生俱来的状态和况味。今天要是再有人来问我: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我会回答他:我从孤独中来,我到孤独中去。因为,当人们离开母腹走向未知的大千世界、直至告别这个世界而成为被忘却的寂灭,这一个个的过程都发生在或热闹或冷清的孤独中。深沉如大海者在沉默中承认了这事实,淡远如苍穹者消解了这事实,那些更多的耽于各种欲望者没有领悟这事实的灵性与心性;可吕红不能,诗样的敏感总在搅动着她的感官,楚人的执着纠缠着她,非要抓住哪怕一丝的感觉也要缕出个究竟,于是孤独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抒写不尽的情愫:
一个个情人节来了又去了,给她送来了甜蜜又缺憾的故事,欲罢孤独更其孤独的心痕;那位送给她红玫瑰的主编,那位在蛮萤烛光、妙曼乐曲中与之共话衷肠的教授,那位从老远的地方开车来会她、并且冒险停车在高速公路上为她釆撷大把野花的男生……这一个个追随者不谓不钟情,那一个个夜晚不谓不温馨,可他们走近了又走远了,不是不想留住,但她等的不是他,她等不到要等的人……情人节啊,任凭无奈的心无奈地躁动,她还是只能闷闷地听一曲我曾为你疯狂,你曾为我迷醉之后,陷人更深的孤独,写下那篇《又是情人节》。
孤独者没有眼前的拥有,只能去过往中搜寻。春节了,她想起早逝的母亲每天给她扎好小辫走往幼儿园的温馨,想起年年春节为一家团聚而忙碌辛劳的老父,更想起刚会以稚嫩的字体写出祝妈妈新年愉快的儿子……她寄出对父亲的孝敬,她收到儿子的祝福与纯真,仅仅是一个字、一句话就让远离骨肉的母亲感动不已;让一个漂泊异乡的女人真真切切领悟了什么叫乡愁?夜晚有梦飞临,孩儿来身边念书,乖乖巧巧,醒来空落落,双泪长流,再不能寐……抽刀断水水更流,这跨海的邮寄带给她又一种别样的孤独,这孤独点点滴滴成为浓得化不开的篇章,尽情倾注在《思乡情结》中。
不是没有慰藉,不是没有温存。鬼节那天,女友来过长长的电话,关照她要奋争、别灰心,更不要亏待自己;文友也暖意融融,电话中请她相信朋友是你最后的防线,可这不是她要的,她要的是自己织出的梦:晨光熹微,窗帘妙曼,她和他共进他为她刚做好的早餐。翻看着新送来的报刊,回想着昨夜的缠绵……即便此刻,她从他嘴里读到的,还是未曾深爱已无情,连梦也不肯送她一点允诺。她受不住这漂泊的残酷,她捺不住这命运的无情,唯有振笔直抒,写出她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浅唱低吟急转为深切呼唤一其实,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是希望在温暖而厚实的肩膀上靠一靠……
孤独是个永恒的主题,如同生与死与爱。在相同的主题下,繁衍出不同的形态和色彩。吕红是一个敏感而有潜质的女作家,在异乡如此艰辛的环境中匆忙写作,尤为不易。她总是感叹在美国时间贵如金,尤其在旧金山这座世界排名之前位的消费大都会,人人都被挤压成高速运转的社会大机器中的一个小零件,人人忙于赚钱花钱而无暇他顾。甚至连最优秀的前苏联音乐家也只能流浪街头卖艺,却没人为其停留、为其喝彩。有感古老文明的衰落、两代人理想的迷失与命运的放逐,与孤独的俄罗斯艺术家的孤独对应,彼此唱和,惺惺相惜,她写下了《异域觅知音》,以及《小提琴随想曲》。
作为一个作家,你为什么不发掘、追问出更多的你独有的悟?我略带遗憾地问。
我是一个作家,更是记者,我喜欢记录,更注重呈现一社会的、自己的、外在的、内在的、各种状态、各种感觉,呈现了,就有了快感。她说。
我不由一愣。愣过才明白:她是楚人。楚人执着,楚人更率真。这率真呈现了她的状态、感觉和梦想,也呈现了社会与人生。
呈现是沟通,也是呼唤。沟通能消弭误解与错位,呼唤能凝聚释放潜藏的能量、融合同性或异性间的温情,然而不管得到的是什么,这早已不止是吕红自己的,而是她以率真的心及率真的寻找已经或将要呈现给人们的,一抹亮丽、一份玄想乃至万种风情。
凄美的因子
王性初散文集《蝶殇》序
人生不知有多少难忘的人难忘的事。除此之外,我还有一只难忘的蝶,一只橘黄色的美得使人流泪的蝴蝶。那年,为几部书稿,我去了哈尔滨,既来萧红故乡,总要看看萧红的故居,因为无论她的作品、她的命运,以至她的名字,都罩着一团美一团洇开的凄美。我喜欢这种美,它有种高贵,有种亲近感。那是深秋时节,汽轮送过黑龙江,小车一路朝北,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呼兰河畔一她出生的村庄,从河滩到村畔,凡有水的地方都长满了芦苇,芦苇在秋风中已经黄中透白地摇曳着。摇曳中我们进了她家的两进大院。一个典型的东北地主大院。前院宽大敞阔。迎着大院,建有三间东厢房、三间坐北朝南的北房。穿过北房的厅堂就是后院,后院有三间西厢房。有菜园,有石磨房……我们流连着,想象着,想象她青少年时代的身影,寻找着她昔日的履痕……不觉间,暖中带冷的秋阳已经西沉,我们该走了。临别又来到她少女时代的闺房一前院的东厢房。刚才那阳光亮丽的大坑,那炕上的红漆炕桌已经黯淡,唯有那朝西的窗玻璃在夕阳残照中燃烧着明灭的嫣红,嫣红中一只橘黄色带黑色斑纹的蝴蝶趴在窗玻璃上,它似乎有些疲累,正慵懒地享受着温暖的秋阳。见它总是不动,我挥挥手,它看看我,翅翼稍稍掀动了两下,依然放心地跳在透明的玻璃上。看它那样估适,就不再惊动它。我们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又朝玻璃内的蝴蝶挥挥手,它又是掀掀翅翼,看看我,依然不动……我若有所悟,要是人死后真的灵魂不散,它也许就是萧红灵魂的化身?她在迎接看视她的朋友,她在送别与她告别的友人……或许是这样的想象,我又久久地回望着它,这时,无论那秋阳的光洒在威尼斯水乡,以偿他爱的誓言,可老妇人力不从心,求助作者帮助。作者没把这当作一个普通的帮忙,而是当作一个生命的盛典歌声中,我们悄悄地打开了盒子,慢慢解开绸布,我用双手掬起白色的粉末(死者的骨灰)将他洒到荡漾的水波中,犹如欢送一个喑哑的生命……字里行间都溢满作者的爱与叹,爱的是死者挚爱的女孩那年轻的生命,叹的是他们何以因爱而双双死于艾滋,两个死于艾滋的灵魂还要谱写来世的爱,这一切融人白色的粉末中,又随白色粉末溶入威尼斯漂流的活水里,这是对生者的爱,也是对为爱而死去的死者的爱……
性初有一位贤淑又相依为命的妻,他们虽然一个来自中国,一个生于美国,语言不通,文化背景迥异,可两人的爱和由爱萌出的情趣以及闺房之乐是别致又清新的。这在《妻发琐谈》和《妻事二三》中都有令人心动的坦言。其实在文字之外,还有更丰富的瑰丽。他们每年去世界旅游,所选去处大多是常人不太容易涉足之地,如古希腊如南美洲如南极,我猜这大抵是深受美国文化浸染的他的妻的主意,我曾几次眼馋地说:为什么不多写些?这都是有独特文化内涵的……对我的话他总是笑而不答。我终于感到自己的唐突。作为朋友,我早就感觉到他的游移,精神的游移。从年少失爱到中年漂泊,他怎能不游移?游移是不定的,不定如何深入?他的散文往往将尚待深化的内涵,匆促地抽离那游移不定的外壳,这就铸成了性初散文很难弥补的遗憾。我盼望他早些找到定位,文化的心理定位。到那时,我们将会读到他更深更美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