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小霞飘着新洗的长发,穿着鲜艳的睡衣,轻轻地走了进来。胡然把女人揽进怀里,贴在脸上闻了闻,小霞又补了妆,涂了口红,幽幽的灯光下显得益发妩媚了。胡然顺势把她抱到床上。
小霞仰躺在床上,斜着眼儿,看着作家先生脱衣服裤子的猴急模样,吃吃地笑了起来。
胡然说:“笑什么!你还不脱?”
小霞轻轻地撩开睡衣,露出了全部的玉体:高处是雪白的山峰,低处是阴洼的湿地,宽处是平坦的川道,窄处是肥厚的沃野,尤物的大好山河,全在这里了。
胡然下午喝了半斤茅台,体内早就燃烧着火焰。此刻火焰窜到了腰部,那玩意儿便忽地彪了起来……
完事之后,胡然把小霞抱到他的上面,他则用一双大手一遍又一遍地搓摸女人的身子。从脊背搓下来,又搓屁股,再搓大腿,里里外外,反复磨擦。嘴里喃喃地说:“小霞,小霞,我算是熟悉你的整个身体了。”
小霞迷离的目光迎着他:“每一个部位。”
胡然陶醉地说:“每一根毛发。”
小霞浪笑说:“每一片湿地。”
又是一次天崩地裂的高潮。极度的酥麻像电流一样同时传遍两人的身体。他们成了一团稀泥。胡然说:“回屋休息吧。”小霞撇撇嘴:“不,就这样好。”
胡然便捻弄她无名指上的戒指,一遍又一遍地转着。又摸她的手链,镯子。摸着摸着,那玩意儿又硬硬地挺在那里了。
于是暴风骤雨又起。
第二天一早起来,刚洗了脸,工会主席就来请他们去吃饭。邱胖子已经坐在餐桌上等着了。虽说是早餐,却也十分丰盛。邱总对胡然说:“今天去参观,你们要多吃点。路远着呢。”又问小霞:“昨晚休息的好吗?”
小霞脸一红,回答说:“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邱总点点头:“那就对了。深山老林啥都不行,只有一样好:空气清新。城市的人来到这里,第一个感觉就是睡眠质量好。”小霞的脸又微微地红了起来。
“你们要有精神准备,”邱总咬着一根油条说,“咱们今天去的是选矿厂,那地方会吓你们一跳!”
见小霞露出疑惑的眼神,邱总解释道:“落后得很哟,条件很差哩,除了沙子就是石头,那里可没有什么鲜花和掌声哟。”
工会主席补充说:“工人们干的简直不是人干的活。”
邱总说:“胡作家,你可要好好反映一下矿工们艰苦奋斗的精神哟!”
胡然频频点头。
到了矿上一看,比想象的还要差劲。满山遍野被挖得坑坑洼洼,石头满山滚,沙子满坡流。沟里打了许多简易的深井,一些皮肤黝黑的打工仔从那井里上来下去地背着沙子。井口周围,星星点点地盖着一些简陋的窝棚,是打工者的栖身之地。一些卖面食的,卖小吃的,卖死猪肉的,穿梭其间,高声叫卖。沟渠里流着一股浑浊的黑水,臭气熏天。更有脸上擦了厚厚的劣质雪花膏,穿着地摊上买来的廉价时装的年轻女人,学着城市女郎的步态,在窝棚四周走来走去,和矿工们打情骂俏,显然是来“淘金”的野鸡了。
邱总陪着小霞走在前面,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给夜莺奖得主耐心地解释着金子的生产过程。工会主席和胡然走在一起,他小声地对作家说:“工人们太可怜了。下井的全是附近的青年农民,没有什么劳保待遇。井子都是临时打的,安全设施根本谈不上。挖着挖着就塌方了。我来了这几年,不知死了多少临时工!最叫人感到意外的是,死者的哥哥叔叔来了以后,竟然没有一滴眼泪!这还罢了,他们的第一件事你猜是什么?搜身!搜亲人的口袋!翻里掉面地把几个口袋都搜过之后,心安理得地将死者仅余的几个钱装进兜里,便不再望自己的亲人一眼。然后就跑到矿上,哭天扯泪地和领导讨价还价要赔偿去了。”
说到这里,工会主席不由叹了口气:“农民们实在是穷极了。”
胡然用感激的目光看了工会主席一眼:“谢谢你给我提供了这样宝贵的情况。”
工会主席说:“这你可不要写。我看你是老实人,才说这些的。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会议室里挂的那些金光闪闪的先进单位、优秀企业的奖牌,邱总经理西部十佳企业家的光荣称号,全是矿工们的血汗和生命换来的啊!”
胡然沉重地点了点头。
工会主席再一次交代:“你可千万不要写啊!--要写,就写邱总经理,他可是古城有名的改革家哟。”
胡然莞尔一笑。
说着已经来到沟底。邱总把客人领到一个井边,对小霞说:“这是我们南山最大的一口矿井,安全设施也最齐备,想不想下去看看。”
小霞俯下身子,望了望黑乎乎的深井,吐了吐舌头,急忙往后退了两步,生怕掉了下去。
邱总又问胡然:“作家想不想体验体验生活?”
胡然一向对工业生产不感兴趣,天生一个农民作家,加之昨晚当了一夜活神仙,已无精力下井,便也婉言谢绝了。
窝棚里休息的打工仔见来了几位“洋人”,都围上来看。邱总因势利导,笑着对小霞说:“看,矿工们听说名演员来了,都自发地欢迎了。”
小霞满面春风地向大家点头问好。
邱总说:“既然矿工们这么喜欢你,你就给大家唱一段吧。不要辜负了工人阶级的一片热心。”
小霞便亮起嗓子,清清脆脆地唱了一板《游西湖》里最精彩的唱段--
红梅花下情难忘……
只这一句,就一波三折,一曲九叠,忽高忽低,起起伏伏,拉了半天腔。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邱总笑问小霞:“你看,矿工们的手都拍烂了,嗓子也喊哑了,你就再来一段吧!”
小霞就又唱了一段《走雪》。
矿工们都是西部愣娃,从小听惯了秦腔的,这阵儿碰到这样好的把式,焉有轻易放过之理?于是掌声不断,喊声迭起。
小霞又唱了一段《藏舟》,唱了一段《断桥》,愣娃们才在一片啧啧的赞叹声中离去了。
“古城的艺术家和工人们心连心。”邱总下了这样一句断语,然后便陪着小霞和胡然去吃午饭。
使胡然深感意外的是,在这样满目脏乱的地方,竟有如此温馨雅致的小食堂。说是“工作餐”,却和丰盛的酒宴没有任何区别。一盘盘凉菜,一道道热菜,鸡鸭鱼肉,牛羊驴狗,白酒啤酒,各种饮料,乐声轻柔,小姐伺候,恍若置身都市的灯红酒绿之中。矿上的领导都来作陪,一桌不够,摆了两桌。先还吃得文明,后来就猜拳行令,高声吆喝,整整闹了三个钟头。吃饱喝足,请胡然和小霞在留言簿上写下盛赞矿山工作的“题词”,皆大欢喜,打道回府。
参观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晚上没有安排什么活动。胡然和小霞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坐在一起看电视。换了几个频道,都没有什么可看的。便关了电视机,把灯拧暗。
小霞说:“今晚各睡各的吧。”
胡然问:“为什么?”
小霞说:“昨晚没有睡好,今晚要好好休息一下。”
胡然露出不悦的神情,小霞说:“傻瓜,时间还长着哩。以后成了你媳妇,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了。”
胡然只得作罢。各自安歇,一夜无话。
第三天,邱胖子和副总们陪二位客人到矿山农场去参观。一行人分乘几辆崭新的越野吉普,翻了两架山,来到一个风景绝妙的地方。这个所谓农场,实际上是一个高山牧场,坡度平缓,绿草如茵。厚厚的草地上,杂以各种野花,红黄蓝白点缀其中,恰似一幅巨大的地毯。凉风徐徐吹来,送来野花淡淡的香味,清新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马!一群马!”小霞兴奋地指着远处。
胡然看时,蓝天白云之下,果然有数十匹高头大马在静静地吃草。
“羊!一群羊!”小霞又喊了起来。
胡然顺着小霞的手指看去,风吹草动之处,果然闪现出数百只洁白如云朵的绵羊。雪山之下,绿浪怀中,羊群在慢慢地移动着,渐渐地隐没于蓝色的雾霭之中了。
“美不胜收!”胡然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工会主席说:“这是我们邱总的杰作。”
邱总谦虚地说:“哪里,只不过是一篇小文章。”
这确实是邱总的得意之笔。当初来到矿山时,邱总一眼就看上了这片无人管理的草山,以极低的价格从乡政府的手里买了下来,发展成自己的农场。盖了一些别墅式的房子,养了许多牛羊鸡猪,一则可以改善职工的生活,二则成为公仆们避暑休闲的好去处。矿上领导工作累了,就来这里放松放松。就连启明同志和肖副市长这样一些头头脑脑,夏天最热时也曾到这里“躲”过一些日子。
邱总见小霞对马很感兴趣,便让司机驱车来到马群跟前。牧马人挑出一匹驯顺的白马,几个人扶小霞骑了上去,邱总拿出随身携带的高级相机,从不同角度给名演员拍了十几幅姿势各异英姿飒爽的照片。
在农场领导的簇拥下,胡然一行又看了鸡场,看了羊圈,看了马棚。邱总看看表,对大家说:
“就看到这儿吧。今天咱们彻底放松。吃了玩,玩了吃,天塌下来也不管!--干革命也不是这么个干法哟。”
“说的是哟,”一位副总附和说,“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累死了还不知是咋死的哩。”
邱总回头对胡然说:“说句笑话:我们这些人连节假日是啥滋味都不知道哩。”
说着便来到了一座宽敞高雅的餐厅。里面早已摆了七、八张桌子,铺好了洁白的餐布。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从车上下来十几位矿山业余文工队的演员,小姐们浓妆艳抹,祖胸露臂,唧唧喳喳地拥进餐厅,一边和老总们打情骂俏,一边旁若无人地坐在餐桌前。几个小伙子则从面包车上往下卸酒。胡然瞥了一眼,至少有十几捆青岛啤酒,两三箱名牌白酒。看样子是要一醉方休了。
邱总和小霞、胡然以及几位副总坐在首桌上。农场领导和其他人等便按着身份地位的大小高低依次坐了下来。还空了一桌,邱总便打手机叫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和秘书们来填空。
工会主席悄声告诉胡然:为了这顿饭,农场已经忙了两天了。活虾活鳖都是从古城拉来的,邱总还特地让矿山小食堂的特级厨师来掌勺。胡然吐了吐舌头。
果然是没说的。许多菜都是胡然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的,其精美丰盛的程度,就连每次政协会的闭幕酒会也为之逊色。由于邱总已经宣布了要“彻底放松”,老总们也就放下了平日的矜持,收起了端着的架子,一个个放开海量喝酒。宴会尚未结束,组织部长和总会计师就已经斜躺横卧地醉倒在餐厅地板上了。
乘着酒兴,邱总率领众人,一路呼啸拥进歌舞厅。胡然举眼望去,这舞厅装修得十分漂亮考究,偌大一个古城还没有几家能够赶得上的。先唱卡拉OK。邱总拿着话筒,邀请小霞上去和他一起唱《敖包相会》,唱《树上的鸟儿》。粗声野气的干吼和娇柔清纯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在昏暗的歌厅里回荡着,引来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接着音响里传出了轻柔的舞曲。伟男俊女,成双结对,携手相拥进入舞池。邱总抱着小霞不放,跳了一曲又一曲。副总们只好和文工队的小姐们跳。胡然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不经意地观察着跳舞的人群,慢慢地也就看出了端倪:老总们似乎每人都有自己固定的舞伴,幽幽的灯光下,他们的身体贴得是那样的近,从他们互相对视的眼神来看,早已不是一般的关系了。
胡然真个是体验了生活。通过几天的参观,作家先生以小见大,也就对现今企业领导者们的工作和生活,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了。明白了这些改革家都在干些什么。当天晚上,他胸有成竹地对杨小霞说:“时机已经成熟了,炖在锅里的鸭子已经熟了。”
小霞眨巴眨巴眼睛明白了:“你是说--”
“是到了写介绍信的时候了。”胡然说着,从旅行袋里找出了空白介绍信。
小霞便看着他写--
南山金矿:
为了弘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本台拟改编拍摄大型秦腔艺术片《游西湖》。剧本由蜚声全国的西部作家胡然先生改编,着名秦腔表演艺术家杨小霞女士担纲主演李慧娘,其他角色拟请古城最优秀的秦剧演员出演,并请陕西戏曲研究院顶尖作曲家作曲,导演则聘请……一群了不起的艺术家将汇集一堂,尽展现代秦腔艺术的风采。除本台在黄金强档播出外,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亦将转播。贵矿将作为该剧的策划者和制片单位被隆重推出……
看到这里,小霞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们这些文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天花乱坠地吹起来了。难怪是作家。”
胡然也笑了起来。
又添了几笔,写得严丝合缝,这才装进电视台的信封里,用浆糊粘了,准备明天交给邱胖子。小霞看着作家先生认真从事的样子,心里不免生出感激之情,对胡然说:“来,亲一下。”
胡然说:“那就把门锁了。”小霞过去关死了门。
一夜春风。
第二天吃早饭时,胡然把拉赞助的事向邱胖子讲了,并把电视台的介绍信交给了他。过了不长时间,邱总来到招待所,笑眯眯地对二位客人说:“我己经批了。”说着拿出介绍信,指着天头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字让胡然和小霞看。
“五万元!”邱总说,观察着二位客人的反映。见他们没有惊喜的表情,便解释说:“我的权限只能批五万元。再多,就要上会研究,那就要拖到驴年马月了。”
胡然连忙说:“就这,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邱总接过小霞递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建议道:“你们回去还可以再找几家单位,好大一个古城,拉个三四十万元,总不会费什么事吧?”
小霞点头说:“就是,就是。”
下午刚上班,邱胖子又来了。他兴高采烈地说:“你们运气好啊!我批了五万,副总们都嫌少,又加了三万,成了八万元。”笑望着小霞:“大家对你们的印象非常好。说实话,南山金矿来过那么多的客人和记者,还没有一个能博得大家的好感。”
胡然心里说:“还不是小霞和你们跳舞跳高兴了。”
旗开得胜,作家和演员高兴不迭。人逢喜事精神旺,当晚又度过了一个货真价实的“难忘今宵”。
话分两头。就在这一对风流男女共度良宵的日子里,钱教授的告密信几经辗转,已经到了省城某老的手里。某老也就轻轻地拿起话筒,给古城市委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就是这样一个含混不清语焉不详的电话,却在小城文坛引发了一场地震。
打电话某老动真情乍惊风池水起波澜
在这个省会城市的一角,有着全省的首善之区:西阳山庄。这是一个别墅区:一律二层小楼,单家独院,外表朴素,式样别致,且兼红花绿树,浓荫密布,最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这里的住户大都童颜鹤发,慈眉善目,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平底圆口布鞋,和蔼的面容,文雅的举止,从容的步态,是他们区别于周围居民的明显标志。这里环境幽雅,秩序井然,称其为首善之地,那是当之无愧的。由于住在这个别墅区的全是已经离休的老干部,所以有人又将它称为夕阳山庄--寓着“夕阳无限好”的意思。
本文所要讲述的某老,就住在山庄最里面的一幢小楼上。他已经很老了。须眉皆白得像一尊敦煌壁画的古佛,而那光亮的头顶又堪与陈佩斯媲美。如果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你多半会把他当作一位入定的老僧。与一般寺里僧人不同的是,某老的面色依然十分红润,精神依然十分健旺。可见其热量充足,保养得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