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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胡然轻轻地“哦”了一声。心里想:这些年大量涌现的文学青年,许多人恐怕都是沈萍这种情况,读了一些粗浅应时的入门之作,就匆匆地向文学高峰攀登了。根须尚未植于地下,就急于长成树木,是这一代新秀的通病吧?他们是靠聪明,靠灵气在写作。他们的根基不深。他们很难长成参天大树。沈萍的文学之路还很长,只要她肯努力,胡然愿意继续扶持她成长。

颁奖仪式的前一天,金老板的款子还没有打过来。周新亚让每位获奖作者写下详细的通讯地址,推说现钱从银行里提不出来,等他们回去后即将奖金寄到家里。大家的脸上便闪过一丝阴影。编辑部又自己掏钱,买了六七十套景德镇的茶具,作为送给所有与会者的礼品。

大天文学奖颁奖仪式如期举行。金碧辉煌的会议厅里坐满了古城文艺界的头面人物,欢声笑语,济济一堂。金大天春风满面,以主人的身份陪同肖副市长、苏部长等古城政要步入会场,全场掌声雷动。王伦猫着腰,谦卑地微笑着,将金大天和肖副市长、苏部长引到主席台正中就座。金大天踌躇满志,昂首雄视,环顾全场一周,发现古城文艺界的名流全都仰望着自己,一个个脸上带着由衷的敬意,金老板的眼里不由溢出得意中混杂着嘲讽的笑意。

王伦宣布颁奖仪式开始,首先请肖副市长讲话。肖副市长告诉大家:市委书记启明同志对这个活动很重视,本来是要亲自参加的,正好北京有一个会议,不能来了,很抱歉。启明同志临行前特地写了一副题辞,以示对这次活动的祝贺。说着展开一张宣纸,只见那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两行毛笔字:

大天设大奖,

光焰百丈长。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肖副市长将“启明体”的墨宝郑重地授予金大天。金老板接过题词,目光在“百丈长”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下,似乎对“百”字不太满意,嫌那光焰短了一点。

肖副市长接着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女士们,先生们,金大天同志为我们开了一个好头。文学怎么办?是长期困扰我们的一个难题。靠国家、靠市上的那点财政,文学是吃不饱也跑不远的--永远是一匹瘦马!今天,金老板的义举启发了我们,社会办文学,大家办文学,才是文学发展的方向。如果百分之一的企业家能像大天同志这样慷慨解囊,热心文学,支持文学,那文学的马儿就会吃饱喝足,活蹦乱跳……

肖副市长生动诙谐的讲话,淹没在雷鸣般的掌声之中。

野风活剥金大天细酸勇批黑文章

颁奖仪式的第二项是获奖作家登台领奖。

徐晨一个一个地介绍着获奖者的姓名和作品,然后由金老板和肖副市长、苏部长将大方美观的铜质镀金奖杯和获奖证书授予他们。徐主编才情洋溢,对每一位作家都别出心裁地加以介绍,叫到孟一先时,他称孟为“新闻工作的老手,文艺理论的闯将”。叫沈萍时,他称沈为“昔日桃花源中人,今日文坛娇小姐”。每叫一位作者,都引起一阵掌声和笑声,气氛热烈欢快。

沈萍作为获奖代表发了言。她把自己的成功归结于《文艺春秋》的培养,归结于一不小心碰上了伯乐。她特别提到了胡然千里迢迢找她改稿的故事,说着说着,眼睛竟湿润了。最后她还感谢金大天先生,为外乡人提供了这样好的机会,使她第一次到了古城,大开了眼界,说着朝主席台上鞠了一个很深的躬。金大天也大度地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沈萍的发言博得了热烈的掌声。

然后便是举杯祝贺,然后便是觥交错。古城最高档的宴席,最豪华的排场。宴会厅的小舞台上,黄河艺术团的艺术家们在表演敦煌舞蹈,在演奏西部民乐。精致的食谱上印着好多人没有见过的菜名,作家们像绅士一样地细嚼慢咽,惟恐露出不好的吃相。苏部长悄声对主伦说:“你让获奖作家们给金老板敬个酒,衣食父母嘛!”

王伦于是领着十五位大小作家,每人杯子里盛满了酒,以极其恭敬的态度,排队依次向金大天敬酒。金老板像一尊大佛似的坐在那里,笑吟吟地接受着众多作家的“朝拜”。每一杯酒都喝个底儿朝天,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施主的豪气。

获奖作家敬完了酒,张名人斟满了一杯酒,也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双手举杯,对金大天说:

“大天,我佩服你!当年你做农民诗人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与众不同--”

“噢?”金大天接过酒杯,笑问道:“怎么个不同法?”

“身上有一股正气,豪气,可谓人穷志不穷。”

“哈哈!”金大天笑了起来,“就凭你这句话,我喝了这杯酒。”一口灌了进去。

“而且……”

金大天竖起耳朵。

“而且艺术感觉特别好。悟性之强,在当年古城的众多作家诗人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呀!”

“谢谢张老的恭维。”金大天满面笑容,又干了张名人敬上的一杯酒。

“我有个小小的想法--”张名人谄笑着说,脸稍稍地红了红。

“说吧。”

“你的精神太感人了。事业搞得这么大,应该有一本书了。”“没人写呀!”金大天双手一摊。

“我来写,我来写。”张名人急切地说,“我来替你树碑立传。”金大天笑望着张名人。

“书名我已经想好了:大天之路。就写你成长发展的道路:如何由一位农民诗人脱颖而出为西部有名的实业家。写出来一定感人。”

“好哇!”金大天说,“你就放手写吧,出书的钱由我来想办法。十万够了吧?”

张名人受宠若惊:“够了!够了!”

“不够就吭声。”

张名人脸涨得通红,连忙提起瓶子,又倒了一杯酒,准备敬献给实业家。由于太激动了,瓶子里的酒洒了出来,洒满了桌子。刚要端起酒杯,金大天已经转过头和肖副市长说话去了。这位入了《世界名人录》的张名人只好自己找了一块毛巾,将桌子上的酒擦干了。

肖副市长说:“大天,我一直有这样一个夙愿--”苏部长和王伦一起侧过耳朵来听。

金大天说:“肖市长请讲。”

肖副市长说:“自打我担任主管文教的副市长起,就想建一座文艺之家,让古城的作家、艺术家们有个活动的地方。”

“这个设想好。”金大天说。

“这是个好主意。”苏部长说。

“大手笔。”王伦说。

“但是……”肖副市长欲言又止。

金大天问道:“有困难吗?”

肖副市长说:“大天,咱们市上的经济情况你是知道的。”

金大天朗声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这好办:我来赞助。”

肖副市长说:“我设想,文艺之家就建在作协大院里,盖一座八层大楼,内设……”

“哈哈哈哈!”金大天笑了起来,“肖市长这你就有点小家子气了。我的意思,要搞就一步到位,建一座二十层的现代化大楼。”

肖副市长激动起来了:“那就再好不过了。一楼搞展览厅,二楼作文学馆,三楼当美术厅……”

“四楼存放作家、艺术家的作品原件,要采用最先进的设施,保证恒温、恒湿,一百年后完好如初。”苏部长插进来说。

王伦说:“还应该搞一个歌舞厅。遇到重大节假日,演出一些高雅的歌剧舞剧。平常日子呢,就搞营业性卡拉OK和迪斯科,有些收入。作协可是个穷单位呀!”

金大天说:“这我都同意。可是别忘了作家、艺术家们的身后事--给他们一个归宿之地。”

三位领导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金老板。

金大天解释说:“这或许是我由来已久的一个愿望了:在文艺之家的顶楼搞一个追思厅,专门存放已故作家、艺术家的骨灰。而且在每一个骨灰盒前面,放一块砖头,上面刻上作家、艺术家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咱们的作家艺术家奋斗终生,穷了一辈子,为的什么?不就是图个身后名吗?”

“太好了!”肖副市长十分动情,声音都有些发颤,“追思厅可以经常开放,免费让青少年参观,追念先行者,激励后来人,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苏部长说:“文艺之家建成之后,成立个董事会,金老板就给咱们当董事长。”

“这怎么行呢?”金大天连忙摆手,“我做董事长,领导们往哪里放?依我说,肖市长当名誉董事长,苏部长当董事长。王书记呢,就多吃点苦,做文艺之家的主任吧。”

同桌吃饭的人一齐鼓起掌来。

这时一群记者已经拥了上来。金大天做好架式,摄像镜头一齐对准了他。古城晚报的一位女记者挤到桌边,笑盈盈地采访金老板。

记者:大天先生,您是怎么想起搞这次授奖活动的?

金大天:人活着是要有点精神的--这是谁说的?毛主席。我赞成这句话。一些人赚了钱就吃喝嫖赌,醉生梦死,我看不起他们--这些人是行尸走肉,他们的生意迟早要垮台。人要钱干什么?或者说,有了钱,怎么办?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来自社会,服务社会,这才是高尚的行为。

记者:您曾经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为古城诗坛增添过光彩,今后还想写诗吗?

金大天:想。太想了!我现在虽然身在生意场上,但本质上仍然是个诗人。搞企业不过是一种生存体验,终极目的还是为了创作。不但自己要写,还要扶持更多的人写。--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设大天文学奖的原因。

录音机在飞转,镁光灯在闪亮。金老板口若悬河,记者们汗流浃背。第二天的古城大小报纸上便出现了如下新闻--

昔日农民尕作家,今朝文坛呼保义

农民企业家斥巨资设立大天文学奖

古城作家的盛会,文学繁荣的希望

致富不忘众文友,慷慨潇洒西部人

社会办文学,文学大发展

我市文艺工作闯出了一条新路

热炒!热炒!热炒!

后来又发表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报告文学:《农民企业家的胸怀》。那是获奖女作家沈萍写的。颁奖当天晚上举行的舞会上,沈萍腼腆地走上前去,请金大天跳舞。金老板欣然应允。一曲终了,沈萍眼里充满笑意,柔声问道:

“金老板,我可以采访你吗?”

“可以呀--你住在什么地方?”

“作协招待所,204号。”

“行,我明天派车来接你。”

说完又和别人跳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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