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时起,他就和章桂英分居了。他虽然搬回了家里,却绝不和妻子同床。他住在另外的一间小屋里。他和章桂英的关系仅仅是在一起吃饭。--而这也是为了让儿子感到有一个完整的家。但从不和章桂英说话,实在有事,便写条子通知对方。章桂英呢,自有“治”人的高招。胡然血压比较高,需要安静。章桂英则在晚上丈夫写作或休息时不住地摔门:“砰--”一下,关上了,“啪--”一下,开开了,又“砰--”一下,关上了。如此反复,每晚总要摔一二十次门,搞得胡然心跳不止。有时好不容易已经睡着了,又被猛烈的摔门声惊醒,然后便长时间地心狂跳,睡不着。实在没有办法,他便写了张“致姑奶奶书”,贴在妻子的门上:
不才因心脏不好,需要适度安静。现有姑奶奶一名,专事摔门业务,且成绩骄人:每摔一次,必然惊天动地,不仅置仇敌于半死不活之地,且使全楼老九亦成惊弓之鸟。长此以往,此处必将人去楼空,惟姑奶奶一人安居也。冒昧请教摔门高手:不才如被震死,每月百十元工资打了水漂,姑奶奶的那点钱能够供孩子上学且活得滋润乎?请三思而后摔。如蒙手下留情,不才定将每月工资如数上交,以示感恩云。
章桂英看不太懂这篇文白夹杂的“至姑奶奶书”,却明白了要是不摔门,每月的工资就可以全部交给她的意思。于是以后门就关得轻些了,胡然也履行诺言,发了工资,连工资条一起交给老婆,以期求个平安。好在他自己可以发表作品,不太缺钱花。时间就在这种窝囊透顶的气氛中一天天地流逝着,孩子也一天天地长大。
这种不可思议的日子,胡然已经过了十多个年头了。
现在由于一封写了一半的给杨小霞的信,战火又起了。
“杨小霞是谁?--你这个流氓!”
“泼妇!--你是世界上最坏的泼妇!”
“老娘再不好,也比那些婊子好!杨小霞,哪里来的破烂货?”
冷笑一声:“无可奉告。”
“砰--”一只暖水瓶扔了过来,哗啦一声粉碎了,开水溅在胡然的脸上和手上。
胡然不由性起,一脚踢了出去,踢在章桂英的大腿上。
章桂英疯了似的拿起一根木棍,朝胡然打来。胡然躲避不及,木棍捣在他的眼窝上,眼睛周围立即一片青肿。
胡然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顺手提起收录机,朝章桂英扔了过去。章桂英回身躲开,收录机摔在水泥地上,立即变了形状。
章桂英眼睛发黑,像一头母狮似的持棍打向电视机。一声砰然大响,电视机被砸得稀巴烂。
儿子忽然拿一把菜刀冲了进来,怒视着胡然和章桂英,大声喝道:
“谁再动手,我就杀了谁!--你们这两个混蛋!”
儿子已经不是小时候的儿子了。他变得越来越蛮横越来越乖张,经常成群结伙地打架惹事,烟抽得比胡然还厉害,一天没有钱都不行。胡然已经管不住他了。作家先生心灰意冷。胡然当天晚上又搬到编辑部去住。这一次,他不准备再回去了。
一个月以后,杨小霞办妥了一切手续,调到市秦剧团了。胡然跑去看她。一进门,小霞就扑到胡然怀里,两人长时间地疯狂地亲吻着,好像几年没有见面的夫妻一样。胡然的眼窝还有点青,小霞问起,只说是不小心碰的。小霞便伸出舌头,心疼地舔那青肿的地方。抱够了,亲够了,胡然这才坐了下来,打量小霞的居室。这是筒子楼上最里面的一间,摆了两张架子床,住着四位女演员。小霞来的晚,就住在靠门口的下铺上。门一开,风就呼呼地刮了进来。同时也就吹来旁边厕所里的臭气。胡然心里一阵凄凉。舞台上光彩照人、威风八面的优秀演员,生活中却是这般的待遇!小霞用她平常喝水的罐头瓶子倒满了开水,又拿出一包山里出产的大豆招待胡然。胡然吃着大豆,喝了几口水,其他几位演员陆续地回来了。小霞大方地向他们介绍:“这是我老师。”那些女子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胡然。胡然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对小霞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去吧。”说着向几位演员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霞说:“我送送你。”背起坤包和胡然一起走出剧团。
一路上,小霞告诉胡然:一接到调令,她就向法院递上了离婚诉状。男人死活不离。见她态度坚决,一向蛮横动辄打人的汽车司机竟然跪在了妻子脚下,苦苦求情。小霞不为所动,每天都去法院催促。临走前开了一次庭,男人当庭忏悔,向小霞承认错误,保证以后绝不动妻子一指头。法官受了感动,劝小霞再给丈夫一次机会。但小霞不依。这事就又拖了下来。
“反正我非离不可。”小霞说,“哪怕还要折腾三年五年,我也奉陪到底。”
胡然说:“我现在就是儿子的问题。儿子一旦成人,我就马上离婚。”
两人同时对视了一眼,小霞的目光里满含脉脉深情。
胡然说:“这街上也没有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房间吧。”小霞说:“随你。”
胡然领着小霞,来到古城有名的祁连宾馆。这是一家三星级饭店,远离闹市,环境非常幽雅。胡然拿出身份证,对总台小姐说:“我们要研究修改剧本,请登记一个安静些的房间。”服务台给他开了一个七楼的套间,因为是白天,只收半价。那小姐给胡然交房门钥匙时说道:“七楼没有人住,挺安静的。”胡然就挽着小霞,坐电梯到了七楼。刚一进门,小霞就惊呼起来:“哦,这房间真漂亮!”等里间外间都看遍了,小霞又叹道:“舒服死了!”胡然问:“没有见过吧?”
小霞说:“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往高处走了。”
胡然笑道:“艺术家!你以后住这种房间的机会多着哩。”小霞嘴一噘:“谁是艺术家?都是你乱吹的!”
胡然说:“只怕有一天你真的成了表演艺术家,就不认识我了。”
小霞用粉拳捶着胡然:“看你胡说!看你胡说!--我还饿了呢!”
胡然笑道:“怎么,大豆还没吃饱?”
小霞撇撇嘴:“我们山里人嘛,哪有作家阔气?”
胡然说:“阔气谈不上。正好,这些日子收了几笔稿费,咱们今天挥霍它一下。”
于是带着小霞到了宾馆的小餐厅,拣一个空着的雅座坐了。立时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小姐拿着菜谱让点菜。胡然让小霞点。小霞看了看,上面全是生猛海鲜没有见过的菜名,吐了吐舌头,又把菜谱推给胡然。胡然点了一盘生鱼片,一盘竹节虾,一只甲鱼,半斤烤鸭,以及一些时鲜小菜和饮料。吃饭时,服务员就恭敬地站在身后,随时听候使唤。屋子里放着轻音乐,那声音似乎是从远处飘来的。小霞恍若置身梦中。只见她两眼放光,脸上呈现出异样的神采。吃完饭,小霞悄声对胡然说:“我今天算是活了一回人。”
回到房间,两人又抱在一起,啃咬了半天,胡然就要脱小霞的裤子。小霞说:“看你猴急的。我先去洗一洗。”说完推开胡然,进了洗手间,“砰”一声,将门锁上了。
胡然泡了一杯茶,打开电视机看起来。换了好多频道,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耳朵里不时地灌进哗哗的水声。尽管一杯又一杯地喝着茶,他却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燠热。忽然,洗手间的门开了,传出小霞的声音:
“胡老师,你进来给我搓一搓。”
哦,女神!
天啊!这不就是中国的维纳斯吗?喷头轻轻地飘洒着,腾腾雾气之中,小霞赤条条的站在池子里,似一条白色的精灵,忘情地沐浴在雨露般的水花之中。好细腻、好白嫩的皮肤!浑身上下,一点点杂质,一丝丝瑕斑都没有,当她凝神闭气之时,竟完全是一座玉雕的美神了。曲线是那样的突出,高处高得馋人,凹处凹得心跳,一米七零的身子上,山山水水、草丛绿地,各种风景全有了。胡然的手刚一接触到小霞的身上,浑身就醉了。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小霞正在用心地洗着。她的手从脖子上抹下来,又爱怜地擦洗着鼓胀的奶头。细碎的水珠儿从高耸的胸脯上慢慢地滚落下来,流过洼地,顺着丰腴的大腿淌到脚面上。湿油油的头发瀑布般地飘散在雪白的脸上和肩膀上。睫毛低垂着,眼里闪烁着迷人光彩。胡然看得呆住了。
“快进来搓呀,”小霞嗲声说,“我够不着后面。”
胡然急忙脱了外衣,只穿一件裤头进到池子里,帮小霞搓起来。搓好了背,小霞说:“你先出去吧,我还要收拾收拾。”
胡然擦干身子,披了一条浴巾,给小霞抛了个飞吻,走出浴室。小霞又“砰”的一声,把门关死了。胡然点了根烟,拿起桌上的报纸浏览。一会儿,小霞开了门,轻轻地走到胡然面前,袅袅婷婷地立着,笑问道:“怎么样?”
胡然看时,只见这女人打扮得光艳照人。描了眉,擦了粉,涂了口红,抹了胭脂,头发梳得油光黑亮。半披着黄色的浴巾,白生生的大腿裸露着,浓密的草丛依稀可见。胡然一把将她的浴巾拉了下来,双手抱起女人,小霞咯咯地笑着,任胡然放到床上。她款款地躺了下来,叉开两腿,耸起胸脯,用迷离的目光看着胡然。戴着戒指的手半护着阴处。胡然抖掉自己身上的浴巾,裸身跪在床前,将嘴贴了上去,尽情地吻那女人的大腿。她的手指就在他的头发上胡乱地抚弄,一股白色的液体从她的下身慢慢地渗了出来。她摸着他的脸,急切地叫道:
“你把我弄痒了,快,快来呀!”
胡然跳上床去,压在了女人的身上。他一边做爱,一边咬女人的脸蛋,鼻子,脖颈,最后将嘴停在酥胸上,含着奶头不放。小霞迎着胡然的进攻,梦游般地说:“你吃了我,你吃了我。”
这是一场持久战。经久不息的狂风暴雨袭击着芳香馥郁的艺术之花。小霞被一浪又一浪的高潮,一阵又一阵的电流穿透,眼睛斜着,目光迷离娇柔,不住地呻吟:“受活死了,受活死了。”
惊心动魄的战斗之后,便是暂时的休歇。胡然燃了一支烟,躺在床上慢慢地吸。小霞低下头去,亲男人赤裸的身子。胡然的身上印满了红红的嘴唇。
“这是爱的商标。”胡然看着身上的嘴唇印,笑道。
“这是爱的根。”小霞拨弄着胡然的硬物,笑笑说。
一炮打响!
一鸣惊人!
孟一先的文章《中国诗歌的新曙光》在《文艺春秋》发表后,引起强烈反响。这是一场地震!热情赞扬的信件从全国各地寄来,它使文坛兴奋不已。
激动!激动!多少年来最好的评论文章!道出了我们的心声。这是时代的足音,使我们的灵魂为之颤动。
太棒了!青年们奔走相告:在中国的西部,有一家期刊叫《文艺春秋》,它是我们的刊物!接不完的电话,来自四面八方的电话,都是表示祝贺的。
一张张汇款雪花般飞来,要邮购该期的《文艺春秋》。加印!加印!邮局在催,读者在催,小小古城洛阳纸贵。
订单不断飞来,订数一翻再翻:五千册、一万册、两万册、三万册……
徐晨激动得两眼放光,破天荒地买了一条中华烟来犒劳自己。
野风高兴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不管谁进了编辑部都要请人家喝酒。
周新亚特意修剪了胡子,购买了一套时装,人五人六地招摇过市。
胡然和杨小霞频频约会,心情好得像灌了蜜似的。
孟一先笑盈盈地来到编辑部,闭口不提他的文章,却让周新亚来个段子。野风说:“你狗日装什么沉稳?你又不是林彪,辽沈战役打赢了只在嘴角上闪过一丝笑意。咱们该庆贺还得庆贺,来,先喝了这一杯!”说着给孟一先倒了半茶杯酒。
孟一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酒,对周新亚说:“来个段子,表示庆贺吧!”
周新亚说:“段子都叫你们听完了,哪有那么多段子?”
野风眼一瞪:“你卖什么关子?”
周新亚说:“那就挤一个,是最近听到的。”
胡然说:“现在这种东西可多了,全是针贬时弊的,如果留心收集起来,将来完全可以出一本新《国风》。”
野风说:“你胡球什么然!--小周,你讲吧。”
周新亚说:是关于牛的故事。说是有那么一个村子,这一天,一头公牛和一头母牛正在山坡上吃草。忽然,一队小车徐徐地向着村里驶来:检查团来了!大员们刚一下车,公牛便一声惊叫,向着远处奔狂。母牛不知何故,也跟着奔跑起来。两只牛像疯了似的,冲过水沟,越过田野,跨过山涧,一直跑得看不见车队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母牛不解地问公牛:“你为何这般奔跑?”公牛道:“傻瓜!你不看检查团来了吗?”母牛愈加不解了:“检查团来了,咱们为啥要跑呢?”公牛瞪了母牛一眼:“你说为啥要跑!这些人爱吃牛鞭你不知道?我要不跑,牛鞭这阵儿早就被割去上了餐桌了。”
孟一先笑了笑,说道:“这是一个带点苦味的笑话。看来,有些创作不是在官养的文艺圈儿里,而是在乡野民间了。”
周新亚说:“理论家,你也得说一个段子,不能光是我说。”胡然说:“对,对。你们记者见多识广,应该知道更多的逸闻趣事。”
孟一先摇摇头:“说这些带了腥味的段子,我还真得甘拜下风,没有这个本事。”
野风从孟一先手里夺过茶杯:“你要不说,以后别想再喝咱的好酒。”
孟一先笑道:“你有什么好酒?一个平头百姓,茅台五粮液,威士忌白兰地,你能喝得起吗?”
野风耸耸鼻子:“烂酒也不让你喝!--你说不说。”
孟一先说:“好,那就说一段。我可没有小周的那两下子,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再加上自己的创造,当然很生动。我说的都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事情--因为我们是记者。”
野风催促道:“谝这么多闲传干什么?快说吧!”
孟一先说:“这是一件真事。市府大院旁边,前些时间开了一家新的门脸。那小店赫然挂出了这样一张招牌:收购名烟名酒。紧接着,市委大院旁边也开了一家小店,门口贴上收购名烟名酒的启事,十分醒目。--这算不算一个段子?”
野风已经笑岔了气,连喊:“绝!绝!”
周新亚说:“这两家店主真有商业头脑。收购店开到衙门口儿,也算得当今社会的一道风景线。”
胡然说:“这我有体会。政协会议上,那些头头脑脑全都抽的是好烟,不是大中华,就是三五牌。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许多人连抽带让,一天平均两包烟。一包大中华三十元,两包就是六十元。一个月就是一千八百元。他们每个月的工资不过数百元,这些烟都是哪里来的?当然都是人送的。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一年下来,仅抽烟一项,就是两万多元!而这还都是些廉政干部--谁能把收几条烟算成受贿呢?”
周新亚说:“只要不收现金,收点烟酒之类的礼品,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
孟一先说:“可这也数量惊人呀!某市长家原来的一个保姆,后来在我们报社的一位同事家当保姆。据这个姑娘讲,每年春节,拜年的人排着队送礼。从腊月二十三就开始有人来,一直到正月十五以后还有人。每天总有一二十批人。就算二十天吧,每天平均十五人,每人平均送一百元的礼,一个春节下来,就至少可以收到三万元的礼。这还不算平常送的。这样多的烟酒,不处理掉能行吗?”
胡然说:“放都没有地方放了。”
周新亚说:“开个小店收购烟酒,既解决了公仆们的困难,又能让百姓买到比较便宜的名牌烟酒,真是利国利民之举呀!”孟一先说:“这都不算什么问题。一边抽着别人送的进口香烟,喝着别人送的极品茶叶,一边在反腐大会上做动员报告,这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周新亚说:“这就叫有中国特色的公务员。”
野风瞪一眼周新亚:“说球的!你还真想叫人家为你们服务?--做梦去吧!”
徐晨听到声音,踱了进来。主编先生这些日子有点志得意满的味儿,拍拍孟一先的肩膀说:“评论家!这次你可给咱们帮了大忙了,《文艺春秋》打翻身仗,你是功不可没呀!走,我请客,咱弟兄们到外面去撮一顿。”
孟一先说:“别高兴得太早了。这顿饭先留着,再过些时候吃不迟。”
徐晨说:“小周他们给你没有讲《新曙光》发表后的火爆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