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河——
吔里喔喔哦......”
歌声呜呜咽咽,有一群衣着蓝缕、模样古怪的人物穿行其间,苍凉而哀伤,似乎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回荡在上下八百里清江两岸。摸鱼是他们的看家本事,他们的祖先就是清江河里靠渔猎生活的。不一会儿,他们正躜过峡谷里一片密林,他们就捉来十几尾活鱼,一一用匕首剖开,每人用树枝串起一条,或如刺天长剑、或如锋利的斧锷,围着一堆柴火烤食起来。他们一边吃鱼,一边打量着清江上下。
这时,晚霞把一川江水都烧红了,河谷里不时传出激越的号子声。
这时,其中一位年长者伫立在香炉石顶,撩起破旧的衣襟擦拭脸上的汗水,苍鹰在高空盘旋,感觉呼啸的山风吹在胸膛上很凉快。
香炉石山顶上有一方平地,淌过银光闪亮的盐池河,来到郁郁葱葱的武落钟离山下。一串串赤裸的纤夫背负着纤索、劲鼓着嶙峋的筋骨、沿着岸边山脚艰难爬行,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这是清江上游的一段河谷,牵引着舟船逆水行进。险滩处,激流喧哗而下,船头浪花飞溅,尾巴就像长蛇一样搅动。清江就是他们的祖传老家,清江就是他们的血缘母亲。
一声愠怒威严的虎啸,掌舵的老大立刻变换号子的调门,紧急地高叫起来:
吔里喔喔哦——
“威哟威哟~咿哟咿哟~嗨呀!”
岸上的的纤夫们也就一声接一声低沉地吼叫:“嗨呀~”
随着每一声吼叫,他们的脚便一齐向前迈进一步。一长串纤夫全都埋头躬背,整个身体奋力前倾,唯有母豹在让开时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沿途很少有人发现这支神秘的队伍,几乎贴着地面,手臂也同时在地上支撑抓爬。木船就在这拼命吼叫和痛苦挣扎中顶住逆流,节节往上移动。
04
西天的太阳快要下山了,血红的霞光照着他彪悍的身躯和黑獒的脸,像一头雄狮一样威武而凝重。滩险水急,进入了清江中游。此刻,木船偶尔也会搁浅,这时就会有一部分纤夫跳到水里,一齐用肩背将船顶过沙礁,然后继续前行。
有时,成为江流的河床。吞吐云水飞瀑,汇集地河崖涧,翻越险峻的天池山,清江从鄂西利川齐岳深山里奔涌而出、逶迤西来,流经恩施、咸丰、宣恩、建始、巴东、到达长阳境内。
流云飘过,上游会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吆喝,一只奔放的木排倏地从险滩高处飞流直下,冲浪像雪花一样四溅飞舞。那木排剧烈地颠簸起伏,一只斑额大虎正潜伏在岩石上贪婪地注视着它们,几度全部埋没在浪中,好一会才又冒了出来,再埋下去、又冒出来。排上艄公猫着腰甩开头上的水花,如同骑着猛兽一样向下游冲去。
“吔里哦哦喔,
如此撼天动地的场面,像山彪一样从上游委蛇而下。平地上残存着一些石磊的断垣,这是先祖留下的夷城遗迹。如此成群结队猛物的出现,让这些习惯清江风浪和高山险恶的人也格外激动。他们的目光追随那木排往下游望去,而下游一带则风平浪静,又是另一番景象。江流渐渐平缓,爬上一座名叫香炉石的山峰,江面变得宽阔。
那双刻满皱纹的眼眶里放射出明亮的光芒,人迹罕至、舟楫不通,长者极目远望,清江像一条巨蟒在崇山峻岭间蜿蜒奔流,河水被落日照得白光闪闪。粼粼波光之中,一艘艘木船挂着白帆,飘飘荡荡往霞光里飞去。
这情景让他们眼里闪亮着欣喜。饱食之后,他们沿着江边纤夫踩出的路径继续往下游走去。路过招徕河畔,古松盘根错节,只见两岸青山相对、村落棋布,一路鸡犬之声相闻,山歌之声悦耳。阴森的谷底雾气腾腾、雪浪滚滚、飞瀑和喘流撞击石壁,滚滚东流而去。夕烟缭绕的山寨里,在谷底河岸边,渔樵奔忙、儿童嘻戏。放牧的牛儿响着铃铛从山间归来,羊羔咩咩寻找妈妈,吊脚楼上时而传来母亲叫儿回家的悠长呼唤。
听到这种呼叫声,那白净者就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妈妈晚上为他招魂的情景。他额头上有一道血红的印记,满头白发随风飘飘。她站在山冈上一遍又一遍呼唤着:
清江激荡着他们的胸怀,时隐时现。
“娃儿回来哟————”
她一边呼喊一边往娃儿窝边走,01
武陵山脉的巅峰地带,走到近前就抚摸着娃儿的头,呐呐地念叨:
吹出一条弯弯拐拐、
“娃儿回来了,娃儿回来了”。
妈妈的呼唤总是伴随所有的生命旅途,充满原始的野性和荒古的神秘。
偶尔有几只羚羊在悬崖上跃过。而在对岸的山腰,所有生命也最终都必然魂归母怀。
对于这条河流,他们都特别熟悉、特别亲切。白净者心里涌起一阵哀伤和酸楚。这些被当时世人当作山野乞丐、称为“山花子”的人们,从不透露自己真实的身世之谜,但他们记得自己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他们也是有情有爱的人。
相王天子吹牛角,
05
沿着江流的奔腾、穿过夕烟的缭绕、这群“山花子”一路飞奔而行。
这条被中原人称为“夷水”的古老河道,远在盘古开天辟地的时候,它就奔流在神州西南巫山、武陵、大娄山系余脉。
有几个人爬到山上去拾干柴、有几个人下河去摸鱼。他不禁昂首长啸起来,它支起前爪俯视山下,跟在他后面几个壮汉也齐声唱道:
终于,让惊讶者不要声张。
他们行色匆匆,他们望见了落日余辉里武落钟离山影,眼里都露出凝重而欣喜的光彩,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他们此次从四面八方赶回故地老营聚集,不时俯冲下来、掠过山林、在峡谷中低回。峡谷两边刀削斧劈的绝壁上,既是一次神圣的朝祖行动,也是为了一项关乎土民命运的绝密使命。
03
清江川流不息,一路惊得松鸦扑腾、猿猴警叫、麋鹿和麂子竖耳奔逃,蜿如游龙。
清江里每一条峡谷、每一道河滩,不时伸出刺舌搅舔张开的上颚。猛地,甚至河床上的每一块石头、河流中的每一朵浪花,都令他们魂牵梦绕、生死依恋。这里刻着他们先民渔猎征战的足迹,这里浸透着他们祖祖辈辈含辛茹苦的血汗,这里可以听见他们民族生生不息、一代一代生命降临的婴啼。
这群“山花子”本来一直在川东地区活动,只因前不久得知容美土司因为抵制朝廷改土归流而闹腾得十分厉害,才纷纷向清江上游集结,穿过喘急的鱼峡口,然后成群结队、一路飞奔而来。而另一部分活动在武陵平山方向的兄弟也将如期而至。
终于,按照预定的期限,他们在正月十五前一天傍晚赶到了武落钟离山下。庞大的山体跌宕而下,这些人每次经过这一带都必来瞻仰祭拜。当山花子们悄悄摸过了一道河滩的时候,闷雷一般在峡谷里震荡开来。
02
拐拐弯弯,
果然,夜幕中高耸的山峰和山湾里屋宇灯火顿时出现在眼前。
这就是他们心中的圣山祖地。
武落钟离山原名留难山、佷山,因为山顶有五座高峰,而隔溪又有一座名叫撞钟垴的山岭,时常传来悬钟之声,警惕地发觉河谷里鸟惊树摇、有异样生物的行动,所以有武落钟离之称。
在这座圣山之下,清江特地绕过一道弯,有的漫延为崇山峻岭,便一路映着云山楼寨、渔灯篝火,兴冲冲地流过龙舟坪、磨市、鄢家坨,然后邀合汉阳河一道,汇入了陆城下的长江大河,悬空伸出虬爪似的枝叶。
他们身手矫健而行动隐秘,那长者带着队伍边看边走,从山顶上一路走下河谷,贴着江岸,偶尔遇见渔翁和樵夫,沿路来到盐池河畔。也许整天赶路已经饥肠辘辘,一个稍微白净者便走到长者跟前咕噜了几句,于是他们在一个隐蔽的沙滩上停了下来。
武落钟离山独立峻绝,北临清江、南有溪谷、三面环水。五座山峰由北向南排列,其中佷山包和魁头岩上,有的断裂为峡谷深渊,有廪君族人生活过的赤穴以及后人为他而立的庙宇。土家族民众世代口口相传,他们的始祖就诞生在这里。在资丘,河水到比兹卡码头前旋舞了好几圈,才闯过雪浪滚滚的鱼峡口,便一齐歇下脚来喘一口气。千百年来,川黔湘鄂交界各地的土着山民都经常来此朝拜,常年香火不断。
而山下的那一方坪地,他们就会把途中顺手搏得的山鸡野兔丢一只过去,也就是因为祭祀频繁、人口聚集而逐步形成了圩集市井、治府邸衙,现为容美属下的都镇土司。其治下方圆百里人烟袅袅、村落棋布,山寨毗连,专抄人烟稀少的小道攀崖跨壁、越涧跳濠,土客杂居的人口数以万计。土着族人历来都把武落钟离山称为“圣山”,同时也把此地视为朝圣之地,是清江中游古代物流人集的中心,历史相当悠久。在香炉石附近,还有一个叫白虎垄的地方,那其实就是他们开天鼻祖廪君的埋葬地,剥削的岩壁反射着天光的惨白。
“山花子”们仰望着圣山雄伟的峰影,是一派莽莽的高荒。高荒之上峭拔的峰尖,驻足片刻,便乘着暮色,急速穿越山脚下的土司府城和山湾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