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夷陵总兵冶大雄很快就飞马赶到武昌,进入总督府衙面见迈柱。迈柱即将他招进后堂,二人密商对付容美军机大事。
这冶大雄本是汉人,原籍山东。他外貌倒是和他的名字一样,长得人高马大,像是一员大将,心地却是奴颜卑骨的小人。他在下属面前威威赫赫,可是一见上司,那庞大的身躯立刻就像狗一样摇尾舔脚、像小媳妇一样低眉顺眼,样子特别恶心。此人早年经商,从戎之后便使出商人的看家本事,极力贿赂逢迎、钻营勾结,很快成为迈柱心腹,提拔为夷陵总兵。
冶大雄长期和容美土司打交道,早就结下冤仇,对整治他们异常积极。他在驻守夷陵期间,曾做些贩马的生意捞取外快,派中军守备韩岳扮作商人到容美境内收购马匹,不料被都镇土司田坤如的家丁发觉,连人带马扣押起来,后经多方交涉才将人放还,一直怀恨在心。
现在迈柱强力推行改土归流,并与容美形成军事对峙,他就想借此公报私仇,冶大雄不但派兵进驻边境关隘,而且多次派暗探潜入境内打探消息。此刻迈柱拍案叫好,他知道这是因为既然田旻如构筑炮台敌拒官兵,官兵正好借此出击。他想了想,便弯腰俯首对迈柱道:
“大人啊,土蛮构筑炮台,其实就是叛乱。我派出的密探已经探知,今年霜降日,田旻如兄弟和部下就在万全洞歃血盟誓,扬言要与官兵血战,谁不上前就杀掉谁。他们在平山安营扎寨,设立炮台,调集数千土人放枪操练,不准回家;又令各地土司派兵扼守关隘要道,邬阳关只是其中一处,这不分明是要叛乱谋反吗?”
迈柱扬眉道:“好,既然叛乱迹象已经暴露,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他田旻如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冶大雄禁不住奸笑起来,他忽而又作沉思状,向迈柱献计道:
“土蛮叛乱,我们当然不能坐视,进剿踏灭易如反掌,但在下冒昧认为,仅此一端,恐怕仍不能动摇全局。”
迈柱问:“你还有何主意?”
冶大雄便干咳了几声,说:“据卑职探知,容美土司横征暴敛,野蛮残暴,土民早已不堪忍受,到处都有人结伙反抗。就是修筑邬阳关炮台,也是强迫驱使,土民怨声载道。如果在重兵高压之下,再向土民传言朝廷仁政,动摇人心,促使归化,或许春风野火,顷刻颠覆。”
迈柱闻言点头称善,便展开案上地图指划道:“这样,我立即和四川总督和归州直隶方面商量,增派兵力向容美边境逼进,特别要立即派得力干将到红沙堡,严密监视邬阳关动向,伺机出击。你回去后立刻亲率大军向容美纵深开进,”他用指头在地图上一点,说:“这里,开进到菩提隘卸甲坪,与红沙堡之兵形成钳夹合围之势,到时候......”
他把拳头在案上一擂,两眼狠狠地盯着冶大雄使出决断神色。冶大雄亦握紧双拳重重点头。
迈柱离开几案转悠了一圈,回到冶大雄面前,微笑着说:
“只是这策动之事,我不好对别人明示,你回去和归州总兵面议施行,如何?”
冶大雄立刻点头哈腰道:“遵命。”
两人计议妥当,冶大雄当即飞马赶回夷陵。
当时江汉平原田野上锄禾的农民抬头张望,只见官道上一马当先、数名卫士策马紧跟,一路烟尘滚滚,就议论说:军情十万火急,一定是西楚那边出了拐!
冶大雄日行八百,晚上在荆州道换马,连夜赶回夷陵,也不到城中府衙歇脚,径直到下牢戍兵营召集将领会议,密令他们派探子进入容美境内四处传言。这边布置停当,他又叫水军安排一艘快艇,第二天清早坐了赶到归州,向总兵单天五传达了迈柱的命令。
单天武领命,两人密议良久,迅疾指派一员把总,星夜带兵赶赴红沙堡,加强了各项部署。
057
容美旗官田安南第二天早上才知道邬阳关上夜里发生兵变的消息。
原来田安南的中军大营并不在邬阳关上,而是驻扎在山后的大岩屋里。那大岩屋十分坚固暖和,田安南就里面设置公案床铺、炊事伙房,成天呆在里头发号施令。
此人并非田旻如的嫡系子弟,只是远房族侄,只因过去在征战中肯效死力,又无师自通地懂得些布阵攻守的方略,被田旻如看中,提拔为中军大将。近年眼看田旻如威势渐弱,如今又被官兵围困,他知道田氏的统治不可能长久了,这次领兵出征只不过应付差事,应付得一天是一天。因此,任凭外面风雪交加,他只指派兵丁头目到关上监督巡查,自己尽管喝酒吃肉,烤火睡觉。
昨日里卫兵抓到几只野兔,他晚餐喝高了,早上起来很迟。听到报告,田安南顿时如五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半响才回过神来。此事非同小可,他立即亲自带了一队骑兵前去追赶。
田安南一行策马紧追,赶过关口,却发现大批山民已经到了对面山上。原来邬阳关前是一道大峡谷,要到对面红沙堡去,必须沿一条石板小径一直下到谷底,然后再翻山往上爬。两山相对直线只不过一两里路,隔峡可以看得见人喊得通话,但走过去却要整日功夫。当时田虎带着700多土民奔走半夜,天亮时已经爬上对面的山崖。发现后面山上土司骑兵追来,田虎便要大家上前快走,他一人在后面应对断后。
田安南立马大喊:“你们快回来,被官兵抓去了要杀头的!”
田虎在那边应道:“我们宁愿服官,也不当你们的奴隶了!”
田安南气急无奈,便要兵丁放箭,可是箭簇都半空而落,根本射不到对方。他驱马下山去追,但坡陡路险,又加上冰封雪冻,那马儿脚掌打滑,哪肯快走?加鞭一抽,那马儿就失了前蹄,差点把他摔出去了。田安南只好下马步行。
待他们下到谷底、爬上山崖、追到红沙堡官兵大寨前,田虎和那七百多山民早已进入官兵营寨,被秭归州府派来的大员收容安顿下来了。
见有土司兵丁来追,一位官兵把总便站在大寨门楼上高声宣示:
“土民自愿来投官方,土司不得阻拦!”
田安南还想过去交涉,早被守门的官兵持刀拦住,那把总厉声喝道:
“叛首休得猖狂,赶快下马投降!”
田安南傻了眼,只好怏怏地退了回来,急忙去平山万全洞禀报田旻如。
田旻如当时已在万全洞中呆了一个多月,原以为皇上见到他“吁天请命”的奏折,会网开一面;没想到朝廷依旧三番五次催促他进京,四周官兵反而围困更紧。他已经沉不住气了,整日里心慌意乱。而就在这关键时刻,居然自己内部发生动乱。他一听田安南的报告,顿时大惊失色,长叹一声瘫倒在座椅上。
田旻如料定此事为秭归州官兵预先部署煽动土民而成,以此造成土司内乱,找到进兵的堂皇理由,这样一来自己就完全乱了阵脚,陷入上逆朝廷、下违民意、据敌官兵、势同叛乱的不利不义的地位。田旻如大出所料,从此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
他无可奈何,只好严令各地土司弹压山民闹事,协力堵御官兵,又勒令田安南立即重新带兵去防守邬阳关,企图稳住局势。
田安南口里应诺,心里却知道大势已去,不想再到前线去送死,就躲进自家府邸喝闷酒,从此不理军务。容美周边关隘的防务也就垮塌下来,各地土司各自为阵,有的乱作一团,有的负隅顽抗,有的打算投顺官兵。宣慰使司官署里的田氏兄弟和家眷也都慌乱起来,盘算各逃性命,只有田旻如一人困在洞中,不知外面的局势。
红沙堡的官兵很快就占领了邬阳关,拆毁了炮台。归州总兵单天武立刻增派部队,扼守住这一带所有关隘要冲,伺机向容美境内压迫挺进。
邬阳关事变的消息很快传到容美各地,土司王府传出话来,说是守关的七百多土民全部被官兵俘虏了,关进了夷陵总兵的大牢。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