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贴心举动,更赚得众人感动的目光。
闲话不再多说,巫蕹立刻跟主事们讨论前段日子因为失误而造成的损失,不料一小厮却不经通报,慌张地跌进来。“主......主子......”因为一时间不习惯急促的运动,加之巫蕹正用冷冻如冰的眼神瞪视着他,尖锐深切的眼光有如能够看穿他想法似的——“主子,厅里面闯进了一名怪人,指名要见主子您,否则绝不罢休。来人功夫了得,将府里面的护院都给打倒在地。”他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思绪,将话全都给说出来了,整个人立刻瘫软倒地。
顾不得理会小厮,主事们皆慌张地想要请示巫蕹,不意,忽闻一阵馥郁馨香,巫蕹便已没了影子。主事们顾不得收拾错愕的心情,立刻跟随上前。只是无论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来,还是追不上巫蕹的脚步——
他们赶到大厅之时,巫蕹早已与来者洽商好所有事情,他们还来不及站稳脚,甚至连空气还没顾得上吸一口就听见巫蕹宣布。“你们来得正好,如此就不必我另外差人寻你们来了。你们听着,这位是与金陵医仙齐名的休叙舒大夫,日后大小姐之病便交由修大夫全权负责。如治疗期间,休大夫有何需要,不必先行禀报我。只消事后知会我一声即可,明白了吗?”
“是,主子。”下人们纷纷鞠身弯腰应诺着,其他管事虽觉得如此一来休叙舒的权利就太大了,但碍于人前不好多说,也跟着应答。“属下(奴婢)见过休大夫。”
休叙舒历经多次人生大风浪,见尽人世趋炎附势之徒,任凭一点眼神就能够让他看出端倪来。他又如何不能看出管事们的不甘愿,只是他不愿跟这些人斤斤计较。于是微微颌首,唇畔如往昔一般挂着浅略的笑痕,带点俊邪的味道。一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他不驯的野性跟令人无法忽视的霸气。
巫蕹示意下人先行散去,命管事代为传话:请商行的诸位主事们回到商行里去,今日之会议,下次再议。她打点一切后,亲自领着休叙舒到琉璃屋里去,让他先为琉璃把脉——
双指按住琉璃细白的腕上,闭目凝神感觉着跳动的脉管,“令千金所患乃胎带之症,虽然在下甚觉棘手,但亦非无计可施。”休叙舒说话的同时,也在细细打量着巫蕹,只觉眼前女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冷意及那份从容的气度。只怕,他那笨师弟亦比不上她的一半呢——
巫蕹装作没有发觉休叙舒探究的眼神,“那就有劳休大夫。”她知道自己是绝对会引起其他人探究的眼神,倘若要防,又如何能够防得到?不再理会休叙舒,只是回头命人留下照料,自己则是离开了琉璃的房中。不料,休叙舒却追来一句。“巫当家,恕在下直言。你现在身染风寒,虽非重疾,亦当仔细料理。”他观察了几眼,便已经看出了她是大病初醒,却是风寒未清,倘若不多加仔细,只怕会越陷越深呢。
扯了扯面纱,巫蕹若有若无地颌首,“小女子在此谢过大夫的关心之意。只不过此刻大夫应该要为琉璃诊治,而非为小女子断症。”话落,她徐步而去,不再理会跟在身后的休叙舒,径自与白雪融在一起。
休叙舒淡漠扯着唇瓣,转头吩咐跟随而来的丫头小厮如何照料琉璃,继而回到自己的屋里细细的品着茶。只见一抹略略莽撞的身影,来人丝毫不忌讳所谓的礼教跟婢女的错愕表情,坐在休叙舒的对面,而且还挥手命婢女们都给退下。抬眼一看,便见休叙舒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的气便打不到一处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气定神闲,若无其事的?我倒想学学呢。”
休叙舒放下茶杯,“不,你无论如何也学不会。”他很了解这位小师妹,她为人过于率真。不过,这就是她迷人的地方,不是吗?“谨荇,我想,你来这儿是为了玄峃师弟的事对吧?”对上金谨荇的眼神,“莫不成,你不知道此次是玄峃师弟让我过来的?”他扯起浅淡的笑容,一派无澜的眸底却闪着难得一见的真情。
金谨荇彷如没有见到休叙舒眸底的真情,或者说,她看见了,只是不予以理会而已。浅浅地冷笑着,眸底却是不以为意。“别以为,你真的可以骗过我。其他人或许不知,可我——比谁都要了解你,甚至玄峃师兄也比不上这份了解。告诉我,玄峃师兄到底答应了你什么条件?若非如此,你绝不可能前来的。”她心里微微刺痛着,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让玄峃师兄无可奈何——
耸耸肩,休叙舒对于金谨荇的责问不以为意,他的个性如此,至亲之人定必要了解才是。若非他愿意,任何人都不能够强迫他做不愿意之事。他对玄峃已经算是高抬贵手了,换了是他人,他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易答应的。只是,若那人是金谨荇,自当另说。“谨荇,我行医救人,用的全是珍贵的草药。倘若没有些代价,为何要做亏本之事?我,也不过是讨回我应收取的报酬而已。”他啜着香茶。“另外,真的非常抱歉,谨荇,关于那些条件的内容,我真的不能够说的。你该知道的,我跟雇主之间的约定绝对不可告知他人。”他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说的话是让金谨荇多么的难受,或许他是知道的,亦只是不予理会而已。
“你......”金谨荇咬着下唇,深呼吸了几下,才将胸臆中的怒意压抑下来。“好样的,你不告诉我,我自会去找别人。”她冷哼一声之后便愤然离去。休叙舒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也不曾跳动一下。他心中了然,金谨荇除了去找他那个笨师弟之外,还能找谁呢?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抬头,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你什么都不可能问得出来,因为,你是不可能再见到玄峃了——”
——他当日一如既往地上山采药归来,回到自己独居的竹庐,才刚踏进屋里,立刻感觉到气氛冷然凝结。“谁?既已造访,为何尚要故作玄虚?莫非阁下不便以真面目示人?”他冷声道。
“多年未见,师兄耳目依旧敏捷灵锐。”玄峃从暗处缓缓出现,声音平波无澜,完全听不出他声音里面透露的情绪起伏。“玄峃今日冒昧造访,自知理亏,还望师兄见谅才是。”
休叙舒俊邪一笑,眸底却是冷然无比,宛似寒冬之风一般。“师弟,多年未见,你依旧喜欢说话拐弯抹角。”他淡淡然地喝着药茶,冷漠得丝毫不理会玄峃的存在。对于他可以的忽视,玄峃报以不以为然。“师兄,玄峃今日是为了友人之女身患重疾,于无计可施之下,唯有烦请师兄出山,望师兄不吝施予援助。”
休叙舒放下茶杯,自顾自地摆弄药篓里面的草药。“门在那儿,恕不远送。”他可没有兴趣当个大慈善家,况且那时玄学的请求,他压根不想理会就是了。更别说是施以援助——
玄峃的眼神一眯,扯着唇瓣。“师兄,倘若有任何条件,但说无妨。”他早知此行若要成功,机会渺茫之极。但不忍见琉璃年岁尚幼,便长归离恨。若真如此,巫蕹定必更难接近相处,如此一来对荇儿更是无益。更何况,此事已经令岑岱奔波劳累许久,他身为好友,如何能够袖手旁观。既然早知自己之事不可能有结果,他倒不如用作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上呢——
挑挑眉头,休叙舒依旧吝于给予玄峃一记正视的目光,他仔细地看着那一撮青翠的草药,“那么,我让你离开谨荇,应该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是吧?”他用眼角余光瞥见玄峃想要答应的表情,追加一句。“而且,我还要你,永世不得与小荇见面。”
咬了咬唇,虽然早该知道结果必定如此,为何在听见休叙舒如此要求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揪痛了下。“倘若,我做到了,师兄可否一诺千金?前往巫府为其巫府小姐治病?”既然早已下定决心,他便不可能会退缩。
闻言,休叙舒放下正在检视的草药,抬眼瞄了眼玄峃稍微表现出压抑的表情。“我休叙舒虽非正义之士,亦非无信之人。只要你能够做得到,我亦会信守诺言,倘若你真是信我不过,那你大可从这里出去,我是不会挽留。”他浅淡的回应着。
“那就有劳师兄,待会言书会告知师兄,病人之名与地址。别无他事,师弟就此别过,望师兄多有保重,告辞。”不等休叙舒有所回应,他便已经让下属推他离开。
这个不大不小的空间里,仅留下休叙舒独自拨弄着草药——
正如休叙舒所说,金谨荇是前往玄峃的府上,只是她虽然没有被挡在门外,却也找不到想见之人。她望着空荡的书房,平时玄学总爱在此处阅读群书,甚多灵妙计谋亦是诞生于此处。如今,人去楼空,站在这里,总觉得少了几分暖意。金谨荇身后跟着玄峃的其中一个贴身护卫——言喻,她是玄峃的护卫中,唯一的姑娘家。她默默无言地凝视着金谨荇近似怀念的表情,冷漠的眸底不自觉地流露着几分暖意。“金小姐,主子从今儿清晨便已经启程到广州的商行那里巡察,可能有一段日子都不会回来的了。”
金谨荇觉得自己身上力气都已经被抽光了,她无力地点头。已经不用言明,她已经知道了休叙舒的条件内容了——她对着空荡的书房,“师兄,从今天开始,我就只认定是我师兄了。其他的,我不管,反正从今开始,你是我的唯一。”她泪水抑制不住的滑落。“言喻,我先走了。”
在言喻略略不舍的眼神下,她拖着无力的身子,回到巫府。听闻巫蕹身子已然恢复大半,而且已经着手处理病中之时所耽搁的事。她才刚进门就坐在梨木椅上,“巫蕹,既然你身子好些儿了,那我也该回去了。毕竟,我那儿的花也该回去照顾了。”
抬眼瞟了她一眼,巫蕹快速地挥动了手下的毛笔。“是因为休叙舒来了,所以你就要急着回去?”她并非没有注意到金谨荇难看的脸色,只是那些是他人的私事,她是不会插手的。
“不,我之前来这,是因为你病倒了,府上还需要有人支撑着。可是,现在你已经好起来了,我也不必留下。”她真不想面对那个让她看了会做噩梦的人,只是,令她如此颓废的人,不是他。苦笑了声,“巫蕹,告辞了。”她更不希望这些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就这么没了。
巫蕹放下手中的毛笔,“这样吧!既然你无意留下,我也不强留你。只是明儿个是琉璃的关键日子,生关死劫端看明日。而与此同时,明儿穆府举办盛宴,我才刚来这里扎根,不好缺席如此盛宴,免得被同行借此机会排斥。要不,你暂且留下,明早替我向穆老爷解释一番。”她虽不欲理会那些繁文缛节,可这些应酬却是推却不得。
原想派府里的一名管事前往说明,只是回想一下,却有些不妥。她才会想到要勉强金谨荇——毕竟,明天琉璃这么重要,她又怎能缺席?
闻言,沉吟一下,金谨荇随时心中万般不愿,仍然是答应下来。于情于理,巫蕹是绝不能够离开琉璃身边的。“好,明儿个我就替你前去穆府。眼下,我就不打扰你,我先回屋里歇息了。”未等到巫蕹的回应,她已经徐步离开书房。
巫蕹站在窗前,半眯着眼凝望她不撑伞地被淹没在风雪中,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眼底仿佛划过了些什么似的。但是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低头看了一眼捏在手中的纸——她已替金谨荇查出谁欲置她于死地了。只是,她仍然犹豫不决地,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才好——
不过罢了,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或许对于她来说,保密才是最好的方法吧!
才刚踏出巫蕹的院子,迎面碰见休叙舒徐步而来,他的脚步看起来很悠闲,可是却不到一下子,他已经来到她的跟前了。他的手上撑着伞,令她想起原来自己在雪中慢走,却没有撑伞。淡淡地逸出苦笑,看来她苦心想要逃避的梦靥终于找上门来了。或许玄峃师兄说得对,可以逃的,就不是命了。
休叙舒不着痕迹地为她挡去风雪,“谨荇,找到玄峃师弟了吗?”脸上从容淡雅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看着金谨荇的眸底却不自觉地流淌着温柔。只可惜,佳人不领情,充耳不闻地径直往前走。休叙舒看了看手中的伞,心中划过失落。他的声音从她的身后飘进她的耳中。“倘若能够找到玄峃师弟,大可请他前来一叙。”此话一出,金谨荇顿住脚步,“呵呵,你在说什么话?你倒真的以为我是以前那个小姑娘吗?你听着,那个小姑娘已经被你亲手杀掉。同时,我也请你记住:无论师兄答应了你什么条件,我始终会找到他的。一个月找不到,我就找一年;一年找不到,我就找十年;直到,我找到为止,即便耗尽我一辈子时间,也不在意——”
“即便你会害他丧命亦会如此?”休叙舒的笑容敛起,眸底一派冰冷。
泪水悄然流下,“让若真会如此,我会陪伴师兄的,即便是死。你毋需替我们担心。”
休叙舒仿佛早就预料到有此结果,他紧抿着唇瓣,眸底闪动着悲凉。他没有阻止金谨荇离去,如同数年前一般,他仅仅是凝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你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我素来不过问。只是,眼下谨荇在我府上,我不希望她会在此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巫蕹的声音如同幽魅一般出现在休叙舒的耳中,他难得露出惊愕的表情回视着忽然出现的巫蕹,他竟然从未发现她的存在。“我,从来没有见过谨荇流泪。这是,第一次。我希望,她不要再为你流泪。”
休叙舒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巫蕹一个眼神瞟向后面,眼底不难看出嘲讽之意。“休大夫,待在雪中可别冷着了。你们四人且将休大夫护送回屋,并随侍身侧。”她淡然吩咐道,直至她说完,休叙舒才知道他被她的四名武婢钳制住了。
“是,主子。”武婢拱手回应,而后立马上前,“休大夫,请。”
虽然被人牵制住,休叙舒的脸容依旧是从容不迫,“莫非巫姑娘不担心在下会对令千金不利?”毕竟他并非那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巫蕹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险。
浅浅一笑,眸底却锐利无比。“可能休大夫不知,谨荇待琉璃与蠡崚如同亲儿一般。”她同样回以一句,或许别人不懂,可是她知道休叙舒一定懂得。没错,她就是在赌,赌休叙舒对谨荇的重视。她没有再看休叙舒一眼,默然地前往蠡崚的院子——她已有一些日子不曾探视过儿子了,她这个当娘的真是太过失职了。
素色洁白的雪粉飘散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