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坐在巫蕹的床沿,岑岱用着醇厚沉稳却不失温柔的声音对巫蕹细说。“巫蕹,我知道你已经很是疲惫,只是现在还不是你能够安歇的时候。你可别忘了,此刻你尚有病中的琉璃需要你的支持,你必须给予她力量,让她能够撑过去。更别忽略了身子虚弱的蠡崚正盼着你醒过来,与他共享天伦。难道你真能够任性丢下他们独存于世上,独立支撑下去,独自面对人世的险恶?他们已经没了爹亲,莫非你真的要令他们失去你,彻底成为了孤儿?当初,你既然能够有胆量独自生下他们,独立抚养至今,你就应该有胆量继续承担着属于你无法推却的使命,你就应该勇敢接受未来未知的挑战。这样,才是我所认识的巫蕹。”
金谨荇在一旁听着,不禁轻轻叹息——原以为一如往常的,巫蕹是不会有任何的反应。不料,她居然会出乎意料地嘤咛着,“水,水,水——”这不知道该说是岑岱所说的话触动了巫蕹的心,让她拥有了坚强的心情去应对,还是因为岑岱一反以往的作风,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让她感动了。不过她倒觉得前者成分居多,毕竟能够融化巫蕹冰封的心灵并不容易——
待她回过神后,只见岑岱不待他人有所动作,早已倒了杯水,轻柔地抬着巫蕹的颈背位置,扶起了她的头。在他想要掀开她的面纱的时候,金谨荇立马上前粗鲁地推开岑岱的身子,“你先让开,这个让我来。”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巫蕹醒来知道让岑岱看见了她的脸容的话,她的怒火绝对不会是她能够承受的。
温热的水点点滑落她的喉中,令她渐渐地恢复了几分意识。当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岑岱,并不觉意外。只是浅淡地提出疑问,“岑公子,闻说前些日期,你前往了金陵寻觅名医。莫不成岑公子身子抱恙,需要请动名医?”她冷清的话语闪动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意味。
抿唇一笑,岑岱并无将自己在金陵所遇见的事都告知,“在下谢过巫姑娘的关心,在下身子并无不适。仅是闻见‘金陵医仙’清灵脱俗,容貌堪比瑶池仙子一般,虽嫁作人妇,仍无损其出尘气质。更是难得的是,她乃当朝难得之奇女子,拥有着常人难比拟的医术。甚觉好奇,便前往探看,以一解心中好奇之情——”
面纱下的娇颜一沉,眸底流露着冷意。“既然如此,小女子敢问岑公子此番前往,是否能够一解好奇?”巫蕹轻咳了几声,“谨荇,我病中数日,蠡崚身子可安好?学业是否有所长进?”她并无询问琉璃的情况,有些事儿,她心知便可,不想说破。
原本想要有所回应的岑岱闻见巫蕹后来追加的问话而蓦然顿住,在一旁观看的金谨荇不禁暗叹,对岑岱则是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推开岑岱,“巫蕹,你可以放心,蠡崚那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那孩子自小便是聪明懂事,你该知道的。只是近来,府中发生多事,孩子难免心中有些不安,我虽极力抚慰,仍需要你亲自安慰才好,所以,你必须得让自己尽快地好起来。”
巫蕹轻轻地颌首,“蠡崚体虚,虽不如琉璃那般不幸染上如此恶疾。却亦好不到哪里去,若是得了空,你就帮我多担待些儿。毕竟,这是我这个为娘的错误,我该要弥补才是。”她闻见蠡崚情况,恨不得立马前往,无奈力不从心呀。
“知道,那孩子讨喜得很。”金谨荇拍拍她的手,“你醒来是好事,可也不能多想其他事儿。不然病情加重,岂非更麻烦了?来,先躺下歇息会儿,可别累着了。”
着实有些儿疲惫之意,巫蕹难得温顺地颌首,立刻躺下闭目养神。当巫蕹匀称的呼吸传来之后,金谨荇的微笑蓦地收起,赏了岑岱两颗白眼,“你笨哪!”然后率先走到外面,岑岱连忙跟上。他不解金谨荇为何如此说话,金谨荇回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前往金陵不是为了琉璃寻觅良医吗?怎么这会儿不说实话?”她是知道岑岱的,他肯定是有着特殊原因才会如此。原想巫蕹醒来之后,谁也不问,率先询问了岑岱的情况看来,她的寒霜有机会融化,却不料,被岑岱的一句话,却让她的希冀。
岑岱耸耸肩,“既寻不到人,无谓令她希望落空。”话落,他徐徐离开了。
像是看穿了岑岱的想法,金谨荇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傻子,巫蕹早料到你此行,必定空手而回。既然早已无了期待,又何来的失望一说?”不知她到底说给谁听。
房中的巫蕹两行清泪顺着眼角话落,没入发际之中——
又是一年一度的花朝节,暖意渐渐驱散寒意。众多娇媚姑娘纷纷趁着回暖的天气而外出赏花——
她如往常一般,独坐于河岸,既不赏花,亦不屑理会那异样及探究的目光。只见她清灵的眸光随着漫天铺盖的柳絮儿流转——一抹不经意却能牵动人心的浅笑淡容现出。
忽地,轻扬悠长的笛音仿佛是随着柳絮而来的,浅浅扬扬地窜入她的耳中,令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飘向源地——
他,身着一袭淡银长袍,立于一叶扁舟之上。有着一介文人的尔雅,却无丝毫迂腐之气。想是望见眼前如此美景,故而情难自禁地吹奏一曲罢了。
她又是一笑,心想,文人又如何能摆脱迂腐之气,自称是满腹经纶,却不知自己早已被酸腐之气所侵蚀得难看相当——
如此一想,她便将注意力放回自由飞翔的柳絮之上。不料,对方的笛音一转,立刻变成清柔笛音。令她继续将视线放在男子身上,渐而注意起他这人——他并不帅气,可说是平凡不已的面容。若说有突出之处,便是他温淡的笑容。他那笑容并不热情,却能如火焰一般将她冰封许久的心融化。不急不躁的速度宛似他脚下扁舟漂游的进度一般——
不知何时,笛音停止了,而她却陷入了更深,更深的沉思当中——
巫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记忆着当年之事。心中难免慨然,即便时隔多年,那抹心痛的感觉早已消散。该说是她长大了,还是她已经有能力冰封了破碎不堪的心呢?她也说不透到底是为什么——
淡淡一笑,想当初若非不忍腹中胎儿就此与世间无缘,更是为了与世俗之人赌一时之气,硬是忍受了下来。若非如此,她早已在诸多中伤的蜚语中,毫无暖意的尘世里,阖上双眼。当然,亦不可能有今天的巫蕹了。
若非,她不希望孩儿因为她的一时之气而受苦,她也不会苦苦撑起生计。曾经,十指磨破,双脚起泡的痛,如今历历在目。当年,为求一口残羹剩饭,所遭受的精神笞打,所忍受的伤痛,如今尚如昨宵一样疼痛——如不是有位高人心动侧忍,将酿酒之术授之,令她能有一技傍身,她亦不可能有今天的风光。
全赖高人的善心,她不能就此倒下,更不能让琉璃丧生,否则便是坏了他的一份心——
这些年,都已经撑过来了,琉璃,答应娘亲,你可别就这样放弃了。
终于见到主子醒着的,两名丫头立刻上前侍候。“主子,大夫曾嘱咐主子多加歇息,方能见愈。”其中一名看来年纪稍长些,立刻上前进言。
眼角一挑,巫蕹动身做起来,微微浅笑。眼神却是冷清无比。“你们先下去吧!我想要独处一会儿。”
像是被她冷漠地神色所震慑住,立刻施了个万福,然后立刻领着其他丫头先行离去。巫蕹转过头,将视线放在窗外的绵雪上,她知琉璃很爱雪。可她的体质了限制,她亦只好加以制衡,可惜孩子玩心太重,而她则是过于忙碌,无法加以监管。下人们亦不敢拂逆主子的意思,也就只好顺着他们了。
以致她与蠡崚才刚采梅踏雪归来,当夜便发病。当她想要探视之时,酒坊却传来工人受伤的消息,令她不得不分身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