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嫣说他给陈娇从各地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不方便送来长门宫,就给送到她那家位于西市大街的酒肆之中。
陈娇从未央宫回来之后,过了几天想起此事,就打算去看看韩嫣给自己都带了点什么‘土特产’回来,命人传个信,约他明日午后西市酒肆一聚。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现在不做晨起床上瑜伽了,改为在庭院里晒晒太阳顺便踢个毽子,长门宫中的众人,踢毽子能踢出不少明堂,什么喜鹊登枝、金龙探爪、狮子滚绣球等等,名目众多,一套一套的,想要玩出水平来,那还是要下点功夫才行的。
陈娇踢得神清气爽之后,再慢悠悠洗把脸,吃早饭,坐上马车,先去馆陶长公主府上转了转,看看母亲和董偃都还好,陪着母亲闲聊一会儿,再将自己前几天去了一趟刘彻宫中的事情详细说给她听,免得母亲总是嫌自己不知争取努力。
这也总算能告诉她一下,你女儿最近没有虚度光阴,还是小有成绩的,你看我现在和陛下把关系缓和得多好,都已经能当众得到表姐的礼遇,被接去宫中做客了。
馆陶长公主前些天就听闻了此事,正是在心急火燎的等女儿来想细问一问。
据宫中的人说,陛下那日一大早就派人去长门宫接前皇后,不过接人的人速度挺慢的,过了午时方到。陈娘娘到了后就被陛下召进了宣室之中,两人一起坐卧说笑,十分亲密,直到快傍晚时方出来。
陛下接着又下旨在开襟阁设宴,将擅歌舞的后宫美人叫去了一批助兴,酒宴吃得十分热闹,连卫娘娘最后都没能忍住,也去插了一脚。不过卫娘娘大度稳重,行事很有分寸,所以没有闹出什么大乱子,可惜陈娘娘还是没得到留宿的资格,晚间就被陛下又送回长门宫去了。
这消息听得馆陶长公主又喜又气,喜的是刘彻终于有回心转意的苗头,肯将阿娇再接进宫中去了,气的当然就是女儿当晚又被送回长门宫那一段,暗道,大晚上的,你就留她一晚又能怎样!非要折腾我女儿辛苦赶路,岂有此理!
因此正是在专门等着阿娇来和她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女儿说完之后不禁大失所望,“表姐?唉,我的傻女儿啊,这你还挺满意?陛下的表姐妹可多了去了,你争回来这么个身份有什么用啊!”
陈娇急着要去看看韩嫣都给她带了什么东西,没耐心多和母亲解释,干脆把芙琴抓过来,“你来和母亲说说,我是当表姐好,还是硬挤回宫中受压制好,陛下的后宫中都是人精,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女儿手段厉害,懂得逢迎。”
芙琴吐吐舌头,“窦太主,您也别生娘娘的气,她如今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我们那日在宫中可是见识了卫皇后的忍让功夫,娘娘她绝对受不了的……”
陈娇趁着芙琴和母亲柔声细语地详述那晚的事情之机,拉了芙楠悄悄溜走,低声笑道,“这可就对不住芙琴了,她向来口齿伶俐,今天就多担待些,和母亲好好解释解释吧,咱们趁这个功夫去西市看看韩嫣送来的东西,晚上再回来。”
芙楠也捂着嘴吃吃笑,“希望咱们晚上回来时,她不要气得大呼小叫。”
陈娇很没义气,自顾自乐着,“不会的,在母亲这里,她就算气得想撞墙,也不敢乱叫的,咱们晚点回来,一回来就赶快睡觉,她那人忘性大,保管睡上一觉之后,明天早上就会把对咱们俩个的怨气忘个一干二净。”
芙楠深深点头,大赞娘娘想得果然周到,一起嘻嘻哈哈地就坐马车往西市去了。
长安城北城墙处,横门外头,扶风府以西的大片地方,被分为东市、西市、南市、北市和柳市、直市、孝里市、交门市、交道亭市统称为长安九市,乃是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地带。
班固《西都赋》曾有云:九市开场,货别隧列,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阖城溢郭,旁流百廛,红尘四合,烟云相连。足可见其热闹繁华的景象。
大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陈娇的酒肆在一个市口很好的地方,经营了这许久的时间,也算是小有名气,客人不少了。
虽然这么家小酒楼,就算是日日顾客盈门,挣来的钱对陈娇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自己开家店,还能挣钱,这感觉十分的好,陈娇一直做得挺用心,每隔几天就要和管事的孙坷对对帐,发现挣的多了,还会主动给大家发钱。
这时和芙楠走到了门前,就先不进去,下了马车后,站在酒肆门外十余步远的地方上上下下的打量,想看看招牌挂正了没有,外面是否还有什么需要修缮清洁的地方。
酒肆里的伙计应该都被孙坷管得十分听话勤快,将门外洒扫得干干净净,招牌也被掸得一尘不染,陈娇满意点头,再后退几步想要看看二楼的窗子,还有窗上挂的竹篾帘子有没有什么不妥。
忽觉脚下一软又有些搁,好像踩着了什么布包着的硬物,然后背后也一软,然后头顶传来一阵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子笑声,“夫人,咱们可真是有缘啊,这就又见面了。”
这种脑袋顶上传来声音的情形似曾相识,声音也听着挺耳熟,陈娇退开两步,转身,抬头,瞪大眼睛一看,果然是身材非常之高的东方朔站在身后,满脸笑嘻嘻的,貌似是对被踩了一脚还挺高兴。
“东方侍郎?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朔尴尬一笑,“又是我?唉,夫人这话说得,那日一见,在下实在觉得夫人是个有趣之人,本来很想和夫人多说几句话的,谁知被陛下半路横插一刀。夫人你既能识得陛下,那肯定身份不凡了,我就不好再多打听。后来有一次无意间路过此地时,想起了那次夫人之约,就进这家酒肆喝了两杯,意外发现这家酒肆里有一种价格十分昂贵之酒,味道甚妙,当真令人回味无穷,在下自那以后,就会经常来喝上两杯,没想到夫人也是这里的常客,咱们实在有缘,这可又碰面了。”
陈娇恍然,“掌柜的说最近有一位阔客经常来,店中的烈酒十有八九都是被他买去的,这个人就是你了。”
东方朔被人称作阔客,有些飘飘然,笑嘻嘻道,“不错,正是在下。”
陈娇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这里的酒确实不错的,口味甘醇,东方侍郎你去多喝两杯吧,今日一见,我也十分高兴,望你喝酒喝得开心,咱们就此别过了。”说罢举步要走。
“啊,唉,你等等啊,怎么忽然就要走了,既然见了我也很高兴,那不如,不如,夫人想去哪里,在下陪你们过去。”
陈娇指指面前的酒肆,“我们就是来这里的,不用你陪,已经到了。”
东方朔一喜,“原来夫人真的也是来这里啊,那正好了,我也是来喝酒的,一起进去吧。”
陈娇拒绝,“多谢东方侍郎的盛情了,我其实也是觉得你是个挺有意思的人,而且又是有名的机敏多智,本来是很想多多请教的,可惜,唉,可惜你偏偏最近才得罪过我的母亲,到底亲疏有别,我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十分敬爱的,因此,再见着你就不能如上次般谈笑相邀了,还请见谅。”
东方朔看看面前这位轻灵苗条,素雅淡妆的夫人,心里拼命地想,自己最近得罪过谁了?看她的意思,并没有对自己不满,只是碍于她母亲的事情,才不愿多搭理自己,她母亲?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妇人了吧,自己没事去惹个老妇人干什么?一定是误会才对!
“这个,夫人能不能说得明白些,在下不记得近来有得罪过哪位老妇人啊?”
陈娇听他竟然管自己母亲馆陶长公主叫老妇人,不禁一个头两个大,暗道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母亲听到,只怕她也要被气得卧床生病了,摇摇手,“我不便说,我若是说出你得罪了谁,你就会知道我是什么人了,这可不好。东方侍郎,你还是请自便吧。”
东方朔无话可说,只得眼睁睁看着陈娇自行转身招呼着侍女进了酒肆。心里隐隐有些猜到了她是谁,又觉着不太可能,暗道没这么巧吧!
上了酒肆的楼梯之后,芙楠忍不住抱怨,“那个什么东方侍郎,专门在宫中给了窦太主和董君一个那么大的难堪,害得太主她好多天都不愿出门,董君也卧病在床,娘娘你怎么还对他这么客气?”
陈娇为难,“那我也不能当街骂他一顿啊?人家客客气气的,我也拉不下脸来,只盼他别要没事干去和陛下提起又再大街上见过我的事情。”
又对芙楠道,“你也别偏见太深了,东方侍郎其实学识广博,人又聪明,很有些独到的见解的。”
韩嫣已经坐在房中等着了,正好听见了陈娇的最后一句话,问道,“娘娘在夸谁学识广博,见解独到?东方侍郎?东方朔吗,他不是才在宫中得罪了窦太主,你怎么还这样说他。”
陈娇进去坐下,“那我也不能因为他得罪过我母亲就把黑的说成白的,东方侍郎确实是公认的学识广博,诙谐滑稽嘛。”
韩嫣扁扁嘴,估计他对东方朔也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想也知道,东方朔能那样子骂董偃,那对韩嫣这种也是专门陪着刘彻玩的人肯定说不出好话来。
过了一会儿,韩嫣想想不服气,又不忿问道,“娘娘连他都能夸奖夸奖,那怎么从来都不夸夸我呢?”
陈娇刚坐下,就看到了一旁堆满了几有半个房间的东西,应该都是韩嫣带回来给她的,一声欢呼,又爬了起来,过去一样样点看,这时正在细看一套石雕的大小杯子,杯子是方形的,上的花纹古朴雅致,飞禽走兽,花鸟鱼虫,还有山水,几只杯子连在一起,就拼成了一副大的画面,构思奇巧,做工精美。
赞不绝口之际,抽空回答,“谁说我从来不夸你,我不是经常夸你漂亮么?你怎么忘记了。”
再往下面翻,发现都是些此类精巧玩意,可见买的时候是花了一番心思的。有一两件就已经很不错了,难得的是还有这么大一堆,高兴之极,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抬起头道,“都是给我的啊?你怎么买了这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贩了货回京城卖呢。”
韩嫣凑过来和陈娇一起看,“我走到各处,看到什么别致有趣的好东西就会想起你大概喜欢,便顺手带回来了,回来了一整理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
又神秘一笑,“其实这些都不算是我这趟出去得的最好的物事,可惜最好的那件你用不上,不然我就也一起送你了。”
“什么好东西?”
“是一匹马,跑得快极了,而且出汗是红色的,我都没敢往宫中骑,就怕陛下看到了也起意想要,我可舍不得送给他。对了,等过几天放到你在城外的庄子上去吧,安全些,你有空还能去看看。”
陈娇缓缓转过头,长大嘴巴看他,“韩嫣,你说你得了一匹汗血宝马?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只要我用得上就一起送给我?唉呀,我当然用得上啦!”
韩嫣连忙离她远一点,一脸无奈,“你还挺识货,我一说就知道是好东西了,送你是没问题,可是娘娘你真用的上?光摆在那里看可是不能算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