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皇后应该是提前查问过的,对刘彻在开襟阁这边设宴的情况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进来看了看里面的人员组成,座次安排,也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款步上前,温柔一礼,“臣妾见过陛下。”
刘彻“嗯”一声,“子夫平身吧,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了?”
卫子夫柔声道,“当利今早和臣妾说起有几日没见到陛下了,她最近习字,费力写成了一篇自己觉着还不错,想要给陛下看看呢。臣妾刚才听说陛下正在这边饮宴就过来凑凑兴,也看看热闹,顺便就把当利写的那篇字也带来了,陛下你不用多管臣妾,我坐坐就走,据儿晚上睡觉时不见我怕是会闹的。”
说罢就有卫皇后身旁的宫女奉上一卷简牍。
当利公主因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很受宠爱,不过终究是个女儿,而且年幼,刘彻对她在学识方面没什么大要求,随手拿过竹简,展开来看了两眼,笑道,“不错啊,前些天朕看当利也只才学了几个字而已,这么快就能写一整篇了。”
卫子夫抿嘴笑,“别看当利年纪小,其实挺聪明的。”
刘彻立刻同意,“那是,朕的女儿嘛。”看看皇后还站着,又命人给皇后设个座位。
刚才就接旨要给皇后设座位的内侍非常之为难,汗都要流下来了。
按理说,皇后来了,应该把位置设在陛下的身边才对,可是陛下旁边现在正坐着一个前皇后陈娘娘呢,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上前去把陈娘娘挪开给卫皇后腾位置。可要是在别处给卫皇后另找地方再摆个位子出来,一是不合规矩,二是肯定要得罪现任皇后,这可要为难死人了。
只得硬着头皮请示,“陛下,您看娘娘的位置您想摆在哪里?”
刘彻竟然抬手一指右首边,离开他约莫一丈开外的地方,“那里好了。”
卫子夫脸色顿时一变,却忍住了,并不多说,愣了一瞬之后,脸上又勾出一丝温婉笑容,只道,“谢陛下。”
陈娇这时就实在没办法再继续装聋作哑了,微一欠身,想要站起来,暗道我把座位让给她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为这个当众让卫子夫难堪,白白得罪人,自己也不落什么好处,十分划不来,开口道,“应该坐我这里才是,我……”
还没起来呢,就被刘彻一把抓住,使劲一拉,又跪坐回去,只听刘彻对卫子夫道,“难得朕今天接阿娇来宫中一趟,大家就别在这些小事情上多计较了,阿娇她可还是朕的表姐呢,子夫你也要对她客气些才是。”
卫子夫连忙躬身应道,“陛下放心,臣妾知道了。”
听了刘彻这表姐的说法,又说明了是难得来一次,卫子夫的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看来上回兄弟卫青回来说起在上林苑遇到前皇后陈娇时听到的那一番说辞还真是有些缘由,虽然不明白陈娇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陛下当众将她的身份定为表姐,那应该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大碍。
暗暗叹息,前皇后从小和陛下一起长大的情分果然不是其它人可以比的,怪不得她以前敢那么大闹呢,把陛下得罪成这个样子,废都被废掉了,竟然还有机会进宫来和陛下同坐饮宴,看陛下的意思,回护得厉害,心里应该还是挺看重她的。
也就是她没有儿子,脾气又太差,不然这皇后怕是难轮到自己坐。
陈娇则是对表弟管理妻妾的本事十分钦佩,看看这一个个从皇后到夫人到美人的,全都清一色的恭敬柔顺,不敢稍有违逆的样子,连据说现在最受宠当红的王美人,邢美人几个也一样老实听话,没有因为受宠而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让人光是看着就替她们觉得憋屈得慌啊。
万分庆幸自己总算是脱离苦海,已经不用在这群女人当中混了,在这群人当中,就算削尖了脑袋,混到最好,如卫子夫一般当着皇后,那也是个可怜人。
丈夫堂而皇之的把前妻接回来,提前一句解释都没有不说,还公然占了她的座位,不能埋怨指责,还要躬身领命,这忍功真是一流的好。
不过呢,每个人心中判定可怜不可怜的标准不同,恐怕也只有自己一人会觉得卫皇后可怜,其它人反而要认为自己这个下堂妇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在世人的眼中,卫子夫只用了数年的时间,就由平阳公主家的歌女一跃成为大汉的皇后,母仪天下,身份地位变化之巨大,几乎堪称奇迹,自然都要称颂羡慕才是。
眼看着卫子夫自去那边新摆出来的位置上坐了,态度娴雅自如,举手投足间还是那般婉约,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一丝,笑微微的,看着十分温柔舒服。
暗擦一把汗,敬佩且自愧不如,还有点尴尬,刘彻带着一堆大小妻妾们同乐,自己个表姐插在中间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再看了一曲舞就轻声和刘彻提出她该回去了,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回长门宫的路可是不近。
刘彻其实想让阿娇在宫中住两天,不过看她那表情是十分的想走,再看看一旁满脸温婉笑意的卫子夫,加之还不晓得太后要是知道自己把阿娇又接进宫来,会是个什么态度,暗道今天还是别多事了,下次再说吧。
命人准备车辆,送阿娇回长门宫。
一路顺畅,陈娇和芙楠,芙琴坐一辆马车,默然无语的走了许久,估摸着已经出未央宫了,忽听芙琴压低声音道,“娘娘,我以后绝不再多嘴了,您自己随意吧,其实真的一直待在长门宫中也挺好的,反正还有我们陪着您,大家也过得挺高兴。”
陈娇挑起眉毛,不过天色暗,估计芙琴也看不见她的表情,“是谁今天早上还非得逼着我梳妆打扮来讨好陛下呢,这怎么到晚上就变主意了?怎么,难道今日在宫中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那倒没有,只不过刚才在开襟阁中见识了卫娘娘的做派,我觉得吧,娘娘你怕是没人家那个本事的,与其回宫中被压制,还不如现在这样自在些。”
陈娇气得拍一下她的手,“外人说说我不如卫子夫,我就不去多计较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亲疏有别啊,说话就不能向着我一点!”
芙楠赶紧去捂她的嘴,低声道,“娘娘你不要叫嘛,外面驾车的可是宫里的人!”
“哦,”陈娇点头,又埋怨道,“都怪芙琴,没事干去夸外人不说,还非得拿我去比较,说我不如人家!”
芙楠低声笑,“娘娘你别生气,芙琴她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不过那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您做皇后的时候可没有人家卫娘娘做事漂亮。
以前一般碰到了这种情况,您不是大闹一场就是干脆不理不睬,自己生闷气,我们再劝您都不肯听。
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也觉得卫娘娘今日的这个做法恰到好处,她现在是皇后,不必藏着避人,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干脆就露个面。
她并没有做错事,大大方方地往出一站,陛下自然要给她皇后应有的礼遇,也可以让旁人都看看,她才是正宫娘娘,兼且大度能容,对陛下身边的其它女子都能以礼相待,博个好名声。
这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心平气和,忍得住就好,不过我看娘娘你恐怕是忍不住的。”
陈娇撇撇嘴,知道芙楠说的没错,她这两个贴身侍女是她还在做太子妃时,母亲馆陶长公主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性情好,十分忠心,随她在宫中日久,对这些后妃间争宠较量的手段也能看得明白。
在这方面自己果然是技不如人啊,不过不如就不如吧,此技能于她也无甚用处。
“是啊,所以我还是老实待在长门宫吧,下回可不许又逼我梳什么飞仙髻满脸涂脂粉贴花钿的了,今天早上差点被你们给折腾死。”
后面马蹄声响起,有几骑马追了上来,驾车的人吆喝一声,车子的速度放缓,只听外面响起韩嫣的声音,“陛下说天色晚了,让我来送娘娘回去。”
陈娇一喜,挑起车帷,“韩王孙,原来你今日也在宫中,我怎么没看到你。”
外面天色暗,瞧不清楚,就是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几个人骑马跟在车旁,靠得最近的一人身影俊挺,应该就是韩嫣。
只听他笑道,“我在其它地方帮陛下做些事情,没往内宫去,所以娘娘见不到,你快把车帷放下吧,外面风大,别吹着了。”
陈娇十分满意,看来自己对他一番苦口婆心他还真是记住了,在宫中也尽量不往后妃多的地方凑,果然孺子可教。过两天应该送他件好东西,奖励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