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九点左右,丽蒂慌里慌张地走进了起居室,她告诉我们有个佣人在马房那边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原本葛奇尔德正坐在椅子上,目光直视着前方,她听到声响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跳起来。此刻,她转过身,满脸愤怒地看着丽蒂。
“老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经质,丽蒂!就算爱丽莎在马房附近看到有人,那又能说明什么呢?瓦拉和亚历斯经常去那边!”
丽蒂傲气凌人地回答:“瓦拉正在厨房呢!我的小姐!假如你和我经历相同的话,你也会这样神经过敏。瑞秋小姐,请你明天给我结算工资。我要离开这里,到姐姐家去。”
“没问题。我很快就会帮你结算,到时候,瓦拉会送你去坐中午的那趟班车。”我说。
她满脸惊愕,脸上的表情有趣极了。
“我相信你在姐姐家一定过得不错!她有五个孩子呢!”我继续抢白。
突然,她哭了起来,说道:“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你竟然真让我走?你的新浴袍还有一半没做完呢!我走了,连给你放洗澡水的人都没了。”
“我可以自己学着放洗澡水。”
我说完,一脸得意地编织着手头的东西。葛奇尔德起身走向丽蒂,并用双手抱住丽蒂颤抖的肩膀。
她劝解道:“瞧,你们两个!怎么像孩子似的,你们两个谁也离不开谁。不要吵架了,两个相依为命的老姐妹!丽蒂,上楼去准备瑞秋姑姑睡觉的东西吧,她需要早点休息。”
丽蒂离开之后,我的思绪不由得飘到马房那边,越想越觉得坐立不安。哈尔斯正在桌球室里打发时间。于是,我把他叫进了起居室。
他信步走了过来。
“哈尔斯,卡萨洛瓦有警察吗?”我问。
“有个保安官。他是个独臂的退伍老兵,只会在村民出现纠纷的时候出面。怎么想起问这个?”他说。
“我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刚才丽蒂说,有人在马房看见了两个行迹可疑的人。你认识什么可以信赖的人吗?我想请他帮忙在屋子外面守着。”
他思考了一阵,说道:“这个主意不错。俱乐部的山姆是个不错的人选,他是个精明的黑人。黑夜里,只要他不开口说话,并把自己的衬衫前襟遮上,即使你站在一码之内也不会发现他。”
经过哈尔斯和亚历斯的商议,不出一小时,山姆就来到了“阳光居室”。由于主屋多次被人擅闯,我们并不是要把闯入者赶走,而是需要抓住他。因此,我们给山姆的指示非常简单:如果他在外面发现什么可疑的事情,就赶紧去敲东面的侧门。整个晚上,亚历斯和哈尔斯两个人会在那儿轮流看守。
那个晚上,我上床睡觉的时候觉得很舒适,这种安全感真是久违了。我和葛奇尔德把房间之间的隔门打开了。不过,通到大厅的房门被我们锁得非常牢固。可以说,那道房门的安全性能根本无可挑剔。可丽蒂不这么看,在她眼里,有些东西要想进来,区区一道房门是根本挡不住的。
同从前一样,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是哈尔斯守门。他想守夜的时候舒服一点,就把那张沉重的橡木椅子搬过去了。那晚,我们早早地上了楼,我和葛奇尔德在各自的房间里对着敞开的隔门聊天。丽蒂帮我梳头的时候,我看见葛奇尔德也在梳头,她的手臂看起来年轻而强壮,轻松自如地打理着自己的长发。
“你听说了吗?露易丝和她母亲正在村子里住呢。”
“我不知道,你是听谁说的?”我吃惊地问。
“史都华医生的大女儿说的。我今天看到她了。她说,葬礼过后,露易丝和母亲就搬到华克医生隔壁的黄色小屋了,再没有回镇上。房子都收拾了,看来她们要在那里过夏。”
“那里看起来就像一个纸盒子。我真怀疑阿姆斯特朗太太会去那种地方居住。”
“一点不假。史都华说,她看起来苍老极了,好像走路都有些困难。”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午夜了。电灯闪烁了几下就全部熄灭了。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
几分钟后,我适应了黑暗。就在这时,我看见窗户上有一道微弱的红色亮光。很显然,丽蒂也注意到了,因为我听到了她惊跳起来的响动。接着,山姆在楼下大喊起来:“快来人啊!马房着火了!”
我隔窗往外望的时候,山姆正在车道上站着。没过一会儿,哈尔斯跑了出去。园丁亚历斯也被呼喊声惊醒了,他马上下了楼。马房失火的消息传出去不到五分钟,三个女佣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出了主屋,走到车道的时候还提着行李箱回头张望。我想,她们一定想欣赏一下火光震天的场景吧。
葛奇尔德一向很沉着,几乎看不到她乱了阵脚的样子。她跑到电话机跟前求救。等到卡萨洛瓦消防队来到现场时,马房已经变成火海了。幸好,停在路边的汽车安然无恙。不过,车子已经泡上了水。消防队员正打算灭火的时候,一些汽油罐子突然爆裂了,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着了火的马房正好坐落在山丘顶部,活像一把巨大的火炬。四周的人都被火势吸引了,还有人传言说“阳光居室”被烧了。更离谱的是,许多人胡乱抓起一件衣服就冲到外面去看热闹了。也许,在卡萨洛瓦发生火灾是不常见的,“阳光居室”的大火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次少有的体验。
马房位于西厢房的旁边。我意识到这个以后,同时马上想起了螺旋楼梯那边无人守护的侧门。于是,我转身去找丽蒂。她慌忙地把衣服撕成布条,并预备把它们连接起来用于逃生。她专注于手中的工作,我很难说服她停止。
“丽蒂,跟我出来一下。把蜡烛带上,顺便拿几条毯子。”
我走出房间,她尾随于后。当她发现我转向东厢房时,就放慢了脚步,远远地跟着。我们走到螺旋楼梯顶端时,她干脆停下了脚步。
“我不要下楼。”她非常坚决地说。
“这一会儿,楼下没人看守。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开,趁机从侧门进来。”我耐心地解释道。
我深信自己的判断,直接说出了事情的要害。或许,我想到这些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侧耳细听,隐隐听到东厢房的走廊上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不过,外面一片嘈杂,我也无法肯定。这时候,丽蒂又靠不住了,她准备先离开。
“那好吧。我自己下楼。你赶快去哈尔斯的房间里取他的左轮手枪。不过,你听到楼下有声音的话,不要急着开枪。我也在下面呢!”
我将蜡烛固定在最顶端的楼梯上,然后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地向楼下走去。我屏住呼吸,留心每一个细微的声音。我的紧张大概到了极限,因此我已经丝毫感觉不到恐惧了。如同死刑犯临刑的前个晚上一样,索性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此时,我也做到了超然物外,了无牵挂。
之后,我不小心碰到了哈尔斯搬来的大椅子,疼得我只好单脚站立。但是,我根本不敢喊出声。接下来,门锁里响起了扭动钥匙的声音。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可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侧门没有被打开。过了一会儿,钥匙被从锁眼儿里抽了回去。门外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我剩下的时间不多,也许再尝试一次,房门就开了。我抬眼望了望螺旋楼梯顶端的烛光,顿时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个沉重的橡木椅子足够大,它正好可以放在楼梯扶手支柱和侧门中间的空当里。于是,我前去推动椅子,将椅子翻转过来卡在侧门上,并把椅子脚抵在楼梯台阶上。这时,丽蒂的尖叫声传了过来,她大概被什么东西碰到了。接着,她双手握着手枪走到楼下,她的姿势看起来僵硬极了。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我以为你摔倒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发抖。
我指了指侧门,她立刻心领神会。
“赶快把哈尔斯或亚历斯叫来。他们正在屋子那头呢。动作快点!”我低语道。
我的话音刚落,她两步并作一步,匆忙地往楼上跑去。她跑到楼梯顶部的时候,肯定把蜡烛撞翻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当时,我表现得异常冷静。我记得自己小心地跨过椅子,并将耳朵紧贴着侧门。那种紧张的气息,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尽管椅子脚折断了,但椅子本身还是稳固地夹在那里。紧接着,棋牌室的玻璃突然碎了,没有丝毫的征兆。
我的手指一直握着手枪的扳机,也许,当时太紧张了,居然扣动了扳机,子弹嗖的一下从侧门里穿了出去。门外传来了咒骂的声音。这一下,我终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他妈的,我是不想在这里呆了!”
“你受伤了吗?”
“被擦伤了。”
看来,他们决定离开侧门,从棋牌室的窗户里进来。他们一边走,一边争辩。不过,我已经听不清楚内容。于是,我马上回头注意棋牌室的动静。只见一个矮小的男人迈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翻进屋内。我再一次扳动手枪。一阵玻璃或瓷器摔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知道,这一枪没有打中他。他摸索着向我这边走过来。他手里一定也拿着枪。
这个时候我必须离开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楼上的,甚至,连自己是否爬过螺旋楼梯也记不得了。不过,我肯定是从那里上来的。因为我看见了站在顶端的葛奇尔德。我当时的样子一定怪异极了——光着脚,穿着睡袍,还拿了一把枪。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楼下的大厅里就响起了脚步声。看来,有人准备抹黑上楼。
我大概是急疯了,连忙倚着栏杆,又发一枪。楼下传来了哈尔斯的吼声。
“你在干吗!险些打中了我!”
“有人闯进屋子了!他们在棋牌室里!”我艰难地回答。
刚说完,我就晕倒了。现在想想,觉得自己实在丢脸。我睁开眼的时候,丽蒂在我太阳穴上涂抹了点优奎宁药水,并帮助我按摩。过了一会儿,我恢复了意识。
男人们都出去了。这个夜晚,马房被一片大火烧成了灰烬。屋子的每一根椽木掉下来的时候,都会引起围观群众的尖叫。消防队员不停地用花圃中的水管扑火。亚历斯和哈尔斯把楼下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可是连一个影子也没有看见。
不过,被打碎的窗户和被掀倒的椅子证明了我所说的话。据我分析那个矮个子男人是不会上楼的。因为他没有从主楼梯上楼,东厢房只有螺旋楼梯能通向楼上。而当时,丽蒂也正站在西厢房仆人专用的楼梯前面。
这件事情把我们折腾得全无睡意。山姆和瓦拉也一起加入到搜寻队伍中。他们细心地搜查屋子,就连橱柜也没有放过。甚至,他们还去了地窖。结果依然一无所获。但是,东边侧门上被射穿的小洞还在,上面还粘着血迹。洞口向下偏斜,子弹钻进门前的地板里。
哈尔斯观察了一下子弹射出的路径说道:“被射到的人肯定跛脚了。子弹飞出的距离不远,应该射中了那个人的腿部或者脚部。”
从那时候开始,我看到一个陌生人之后,就下意识地注意他走路的姿势,观察他是否跛脚。到了今天,那些跛脚的人还会被我怀疑。不过,卡萨洛瓦并没有跛脚行走的人。只有一个负责看守铁路的老人走路时有点跛脚。经过问询之后,我知道他装着假腿。我们苦苦搜寻的人还是逃窜了。“阳光居室”里那座规模庞大而价值不菲的马房一夜之间消失了,只有一堆冒着黑烟的椽木和烧焦的木板留在那里。瓦拉断言,这是一起蓄意纵火案。依据有人要硬闯屋子的事实来看,这样的推断不无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