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早晨的医院真的是人满为患,张医生今天不用坐诊,特地为路家开了个大大的后门,所以林晓曦在的,并不是匆忙的诊室,而是他在住院区的安静的办公室。
张医生看到她的脸时,表情有些惊讶,“昨天没睡好?”
林晓曦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脸,“有那么明显么?我还特地擦了粉底。”
张医生看着她苦恼的神情,忽而笑了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她往后看了一眼,确定了门是关好的,才低着脑袋双手成拳撑在膝头,“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说完之后,她猝然抬头望向张医生,眼睛里闪动着满满的光芒,“张医生,你学过心理学吗?”
张医生一愣,然后淡定地点了点头,“多少会一些。”
她听到这话,却是没有回话,而是扭扭捏捏地又将头低了下来,才说:“张医生,我跟你说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不?”
“当然,这是病人隐私,我很有职业道德。”张医生调整了坐姿,坐得更是端正一些,好像要刻意配合这话一样。
林晓曦看了看他那张正经八百的脸,沉了口气,“我好像为情所困了。”
张医生的脸部肌肉又开始跳了,看那跳的程度,约摸着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了。
她委屈地看了那脸一眼,在心里默默地说了句“I’m sorry”。
不过这多日不见,张医生的抗压能力倒是长进了不少,林晓曦刚准备去神游天外一会再回来,就听到他温润的声音缓缓传来。
“为情所困是怎么个困法?”
唔,这个医生,倒很是上道,连她一个四肢健全的健康人士来跟他讨论此等无厘头的问题,他也能忍受。至此,林晓曦私下暗暗决定,把这个医生,归类为自己的闺中好友。
想着他的问题,她有点懊恼,这话到底该怎么个说法呢?又不能跟她说,我是穿越过来的,然后BLABLA。
如果她说了,又如果这张医生稍微有点娱乐造诣的话,一定会答曰:“不好意思路太太,我还没有研习过精神科的学理,要不我给你找个相熟的精神科大夫,算你便宜哦~”
Oh no,不行不行。
她思前想后,在脑子里想了好一遭,才说:“唔,最近我知道了原来的自己,就是失忆前,失忆前我是喜欢路梵的,可是我不是车祸失去记忆了嘛,都不记得他了,但是我最近觉得自己好像又喜欢上他了。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张医生沉吟了一会,刚要开口,又被林晓曦打断:“你要是说因为路先生人帅钱多身材好,我一定会投诉你!”
她一脸严肃认真,恁是把张医生看得只想发笑。这姑娘,看来真是困得不轻啊,也罢,作为个稍长一些的异性,姑且给她排排忧解解难吧。
这番想罢,张医生微笑着问:“听说有研究所研究过,恋爱中的人,看到恋人的时候,杏仁体会产生剧烈的反应,潜意识的反应,快于语言,快于思考。”
林晓曦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杏仁体?那是什么?跟杏仁有关么?能吃么?也能美白么?”
脸上刚消停一会的张医生,又开始不淡定了,那脸抽得,看得她都想跟着一起抽了。
“杏仁体就是大脑的一个部分。”他伸手抚了抚额头,有些后悔跟这位失忆后变得很脱线的路太太交流。
“哦,这跟我说的,有什么关系吗?”林晓曦自认智商捉急,所以非常乖巧地提出疑问。
“你说失忆前喜欢路先生,就代表你的大脑杏仁体看到他会有反应,即使你的海马体受了车祸的影响,这个强烈的喜欢反应还是会在,所以你喜欢上你先生,无可厚非啊。”
这一说,又引出个海马体,她当然不会问这个海马会不会游泳,已经很明智地把它引申为大脑的另一个部分。但是他说的杏仁体这话,好像很有道理,那么,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意识喜欢上路梵的,而是因为这个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觉得自己瞬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开始变冷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那么她的存在,真的是毫无意义吗?
张医生看她脸色变了几变,以为她觉得这个方式不好,又接着解释道:“其实路太太你不要觉得这样不好,这不是个例,是共同现象,也可以说成是生物领域的爱情真相,虽然不浪漫,但却很本能,当爱情变成了一种潜意识的本能,不也是很浪漫么。因为杏仁体和其他一些区域有了强烈反应,所以多巴胺开始处于较高水平,大脑会觉得很兴奋很放松,而血清素开始减少分泌,一些负面情绪就会减少……”
林晓曦正自怨自艾着,就听他喋喋不休地带出了一长串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词,赶紧伸手叫停,“等等等等,能说人话不?能说点我大中华人民帝国的人能听懂的话不?”
张医生正侃侃而谈,听她这么一提,才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于自我陶醉了,“对不起对不起,职业病职业病。”
林晓曦叹了口气,“哎,你这么一说,我更为情所困了。”
他们觉得她失忆前和失忆后是一个人,能再喜欢上路梵是天大的喜事,可事实上她们根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现在她知道是因为受以前林晓曦的影响才坠入爱河的,这感觉就有些像被人霸王硬上弓了,十足的不甘心和狼狈。
“路先生知道这事没有?”
她不太明白张医生这话的意思,歪着头问:“什么事,我为情所困的事?”
张医生点了点头,看起来还算很专业,没有无耻地笑出来,“对啊,就是路太太你喜欢他,继而为情所困的事。”
林晓曦瘪着嘴摇头,“没有。”
“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被这理直气壮的一句问得有些懵,却也有些沮丧,“我是很矜持的好不好,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家表白呢,况且那人看起来连一丢丢喜欢我的意思都没有。”
张医生听到“矜持”二字的时候扬了扬眉毛,不过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你觉得路先生不喜欢你,所以才不告诉他?”
“嗯。”她的回答闷闷的,很没有精神。
“可是他在你昏迷的时候,可是不分日夜地陪着你的,我觉得,这不是单凭责任感就能办到的吧?”
林晓曦眨巴眨巴眼看着他,“你是说,我昏迷的时候,他……他一直照顾我?”
张医生点头,“嗯,是啊。”
那更糟糕,那说明他对以前的林晓曦很有感情,而她……哎,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张医生觉得,这个路太太的情绪真的是非常难把握,他每说一句觉得会让她心情好些的话,就会看到她的脸色更暗几分,就如现在,她的脸已经黑成包黑炭的样子了,真的是好难把握啊!
林晓曦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可怜巴巴地问:“张医生,你这有没有能制住那个什么杏仁体的药啊,我想让它反映慢一点。”
张医生被她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到底是从哪里揣度出世上会有这样的药啊?到底是多么奇葩的人,才会想起来去研究那种药啊?
“路太太,这个,恐怕没有。”眼看着她的脸又要继续黑下去了,张医生有些于心不忍,“不过,路太太你可以尝试让心情放松一些,这样看看会不会好一些。”
林晓曦浑浑噩噩地抬头,“要跟路先生隔离不?”
张医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个不用吧?”跟这位路太太交流,需要技巧,技巧。
她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忽而坚定地开口道:“我觉得要,不然我根本放松不了。”
此刻,张医生当然不知道,他那一些个无心的话,却促成路家太太再一次离家出走,并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出走。
谈到这,林晓曦基本上已经确定了今后一段时间的大方向了,心情自然也就没那么沉重了,脸色也是好了不少,那小情绪变得,就跟坐过山车一样。
她笑眯眯地对着张医生,轻声细语地说:“张医生啊,你真的是好医生,连这种问题都能解决。”
张医生自谦地笑了笑,然后在脑中回想了一下,他解决了吗?解决什么了?
林晓曦看他一表人才的,年纪约摸跟路梵差不多,或者大个两三岁,怎么算也是优秀男青年了,于是也忍不住替广大女性同胞关系了一把他的感情问题,“张医生,你结婚了没有?”
张医生神情顿了顿,差点跟不上,这话题,也变得太快了,“没有。”
她听到这回答,看起来很欣慰,“嗯,张医生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三。”
林晓曦故作惊讶,“都三十三啦,我还以为只有二十五呢!”
张医生眼角抽了抽,意曰:路太太,戏路有些浮夸,太过了,太过了。
她接收到这个眼神,自省了一把:太过了么?那收敛点。
于是她轻咳了两声,意图装作刚才那句不是自己说的,“咳咳,张医生三十三了,怎么还不结婚啊?”
张医生嘴角也抽了抽,现在是讨论完她的情感问题,换成讨论他的了?
“没有合适的对象。”
林晓曦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随即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张医生,你看这样吧,你把电话留给我,你以后有空的时候,时不时地给我解决解决情感问题,我给你介绍个根正苗红的好妹子你看怎么样?”
张医生刚想说电话可以给,感情问题也可以解决,妹子就不用了。这还没说出来,就见她双手一拍,“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这下他满脸都开始抽了,抽得跟打了马赛克差不多了,看来跟路家太太在一起,这毛病是别想好了。
林晓曦深觉这趟医院来得很有意义,因为她既多了一个朋友,还准备给这个朋友介绍对象,而且这个朋友还帮她解决了情感问题。
在此,她隆重宣布,她要带着那张银行卡和小包包去浪迹天涯了,管他路大财主在家怎么着,爱怎么着怎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