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曦反复深呼吸,却还是无法让自己再看下去,回头一看才知道,也不过看了不到十页。
晚安,路先生。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久久地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她将日记本阖上,放进了抽屉,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头往窗外望去。
窗外的雨水涓涓不息,像是要一鼓作气把这天地间的凡俗尘埃都洗涤干净一样,下得那么不遗余力。
她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知道了这些,她该怎么做?知道了以前的林晓曦那隐藏的爱意,她能怎么做?而自己喜欢路梵,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终究没能说出口的深沉爱意?
林晓曦觉得自己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一大堆的纠葛,她都完全理不清楚。她本就不是聪明人,现在这样,已经足以让她方寸大乱了。
路梵进门的时候,她已经吃了晚饭洗了澡,却仍是就这么坐着的,目愣地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看着外头的雨。
“你回来啦。”她没有回头,就这么轻轻地说了一句。正在挂衣服的路梵,甚至有些不确定她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嗯。”他顿了顿,轻声应了句。
“路梵。”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以前不是叫“喂”就是“诶”,再不就是“路先生”或者“路总”,直呼名讳的,这是第一次。
这个称呼使他微微地一愣,随即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她的背影。
她的背绷得很直,看起来有些僵硬,长发没有束起,静静地散在背后。
“怎么了?”他感觉她不太对劲,这一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
“我们的初识是日子,是11月5号吧?”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伴着窗外的雨声,听着很温柔。
他听到这,手指猛地一颤,眯着眼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才答:“我记得是11月4号。”
让她觉得他记错,总比让她觉得自己骗了她好。这是路梵的想法。
林晓曦沉默了好一会,“是么。”她的语气不置可否,听得他心里很没有底。
路梵微微沉了一口气,问:“你……想起来了?”
她的视线始终落在窗外,外头光线昏暗,已经看不清什么了,连不远处的路灯都徐徐地亮了起来。
“又天黑了,最近总是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快。”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想起来了?呵,她怎么可能想起来,除非以前的林晓曦再回来。
她只是知道了一些事,知道了一些自己原来梦寐以求要知道的事情,知道了以后却非常后悔,如果自己一直安于现状,稀里糊涂地过,说不定不会有这么多烦恼,说不定会过得很好,说不定……
一切都说不定。
而她,却舍弃了那么多的可能性,执拗地寻求真相,然后让自己无所适从。
路梵听着她答非所问的话,眉头皱成了凹凸不平的沟壑。她果然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他试探性地问她,声音尽量放得很轻。
“妈妈说得对,我明天是应该去医院看看,我……”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我好像有病。”
病得连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自己了,也不愿再思考了,这大概,是一种很严重很严重的病。
路梵有半晌没说话,再开口时,却是已经到了林晓曦身旁,他伸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却是把惊得浑身一凛。
“累了就睡吧,我明天陪你去。”
她忽然又开始鼻子酸,他的手就在她的肩上,她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那手的存在,明明就那么近,就又那么远。
她知道,他虽然没有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却也绝对不可能体会自己的心情。
这种不被了解的感觉,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嗯,是累了。”她的声音因为太过压抑而有些嘶哑,听起来如开了裂缝的玻璃,一碰就碎的感觉。
说完,她低着头,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了床边,钻进了被子里。
“晚安,路先生。”
情不自禁说出这句的时候,她的情绪濒临崩溃。她会渐渐地不自觉地变成以前的林晓曦么?抑或是她本来就是以前的林晓曦,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场臆想,根本就没有什么劳什子的穿越平行时空?她原来是凭空捏造的么?
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路梵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情绪波动虽说没有她大,却也不必她小到哪里去。
林晓曦在没和他结婚的一个月里,会时不时在晚上给他打电话说一些事情,大多数都是结婚的事,他曾经问她为什么老是晚上才打,她说是因为晚上才能想起来,如此,他也便习惯了晚上临睡前接她的电话,每次打电话她都喜欢用这句做结尾。
而这一声,却是有一年多没有听过了,如今再听,居然会是这样的感觉,心头麻麻的,连手心都是麻麻的。
他转过头去看她,却只看到一团鼓起的被子,她几乎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头长发在被子外头,身子则是像往常一样,缩成了一团。
这样的姿势,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这是他大学的时候选修心理课程的时候听到的。
他看着那单薄的一团,心里忽而有些难受,感觉飘飘忽忽说不清楚。
既然说不清楚,他也不愿再多想,又看了她一眼,便拿了干净衣物去洗澡。
裹着被子的林晓曦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竖着耳朵听着他的动静,他的脚步声,开门声,还有洗澡时的水响,这一切都说明,他真实地在她身边,真实地生活在一起。
即使心里头乱成了麻,但她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路梵洗完出来的时候,她许是因为今天一天一直在纠结有些劳累,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看了看她的睡脸,走到了床的另一边,刚想掀开被子进去,就听手机猛然开始震动。他脸色一变,慌忙把手机握在手中,扭头看了看林晓曦,直到看她仍是睡得很熟,才暗暗吁了一口气看向手机。
夏颖来电。
他皱了皱眉头,又瞄了林晓曦一眼,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被子,走出门去。
到了二楼客厅的阳台,他伸手推开了半扇窗,才按下了接听,“喂。”
开启的窗扇有丝丝缕缕的雨星打进来,细细密密,不一会儿就把一方地板蒙上了一层水珠。但他破天荒地没有介意,反倒觉得这雨下得很凉爽,教人的心都朗润了起来。
“我是夏颖。”电话那头,夏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嗯。”他应了一声,维持了一贯的少言寡语形象。
夏颖也习惯了他这样的语气,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酝酿好的话说了出来:“这两天麻烦你帮我处理家里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而且今天我问了爸爸,他说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所以……所以明天想请你吃个饭。”
路梵的眼睛望着不远处的一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手掌般的梧桐叶在风雨中簌簌而动,灵动地好似满树扇着翅膀的蝴蝶,在这夜雨中,显得灵动又迷离。
“我明天没空。”
他话音刚落,夏颖就抢白道:“那后天。”
他的表情有了些微的变化,他不是傻子,她这么明显的意思,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但是……
他回头看了一眼虚掩的房门,在房门的那头,他的妻子林晓曦正蜷着身子在床上睡着。
“不用了,我只是做了一个朋友该做的事。”
他的话犹如一盆凉水,从夏颖的身上兜头浇下,让她在这么夏夜感受到了丝丝彻骨的寒意。
他拒绝了她,并且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只是把她朋友,仅此而已。
那么,进一步的意思,是不是就是要让她放弃?
可是,最近他们明明就相处得那么好,像以前一样吃饭工作,一起上下班,一起处理事件,他……他怎么能说出只是朋友这种话,怎么能够?
夏颖想到这,有些不甘道:“路梵,你难道想说,你对我一点旧情都没有吗?这几天,你一点都没有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的日子吗?难道……难道一点都没有想回……”
“夏颖。”她还没有说完,就被路梵冷静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你们家能脱离危机,作为朋友,我很高兴。”
又是一句“朋友”,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再一次击溃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围墙,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对他来说,她就只是单纯的朋友?他会为了一个朋友家里的事情废寝忘食忙了好几天?她不信,她怎么可能相信?
电话那头的夏颖握紧了手中手机,鼓起勇气道:“路梵,我知道错了,我当初真的不应该骗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这一刻,她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都被她彻彻底底地放下,心甘情愿地放在了他的脚底任他践踏,连她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很无耻,可是她不在乎,只要他愿意回来,只要他能回到她身边。
路梵听着她的急切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夏颖,我最喜欢你骄傲的样子,所以,就一直骄傲吧。”
就一直骄傲吧,不要再回来低头了。
夏颖听到他的话,瞬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静止不流了。
原来,她卑微的样子,竟是如此不堪么。
“呵。”她忽而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得路梵一愣。
“跟你开玩笑的,晚安。”夏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正如他初次见到她时,她在图书馆落地窗前看书的样子一样,像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蕖花。
“晚安。”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路梵挂了电话,刚一回身,却发现林晓曦歪着头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回头了,她慌忙把眼神落在了地上,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好……好巧啊,我……我只是想下楼喝口水。”
说着,便如一只兔子一般蹬蹬蹬冲下了楼。
他说他最喜欢夏颖骄傲的样子。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要离开自己,回到她身边了?
想到这,无助感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眼泪也如潮水一般顺着脸颊流下,她蹲在冰箱旁边,伸出双臂抱住了自己。
以前的林晓曦,对不起,我终究没能守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