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德音不忘。”
呵！
转过树荫的背面，竟然看见了传闻中的另一位？
白面的少年公子，微闭着长睫靠在枝干上，口中还在吟唱着某首古老的求爱名谣。
虽然有点凄凉，但到底还是没有失了大家风范。
汐娘踮着脚跟，准备悄无声息的从这尊佛身边走过。
却忘记了人家是武学大家，现在又没喝酒。哪哪都正常的很……少年公子睁开了那对寂寥的眸子，不悦一触即发。
“是你。”
“是我。”汐娘赶紧打哈哈，也顾不上人家到底认识不认识自己：“快要行礼了，公子不进去观礼吗？”
刚说完就要咬断自己的舌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我先进去了。”汐娘结结巴巴的往前走。
“你是白晨的妻子。”
淡淡的男音在她身后，她不得不激起浑身的高贵大方来回头假笑：“是……”我。
“你真的好气度啊。”他的眼神带些凌厉，带些嘲笑，就是不带褒义的情绪。
“来参加曾经和自己夫君过往慎密的女人，婚礼？”雪风滑过他的风雪帽，皮草的帽边伏起一浪塞一浪的涟漪。
其实他的模样也很俊俏，只是思想有时狭隘，反显得些小家子气。
“呵呵，也许你是来炫耀的？毕竟你才是白晨唯一的女人，花堂里的那个女人，只是输家。”岩冰的目光遥遥穿过花堂，不知道最终落在了哪里。
“公子，我听不懂。”汐娘转过脸去，下意识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听不懂？难道我猜得不对么？” 他站在树荫里微微地笑了，清秀的容颜显得有些孤高。就连刻薄的话在他说来，都保持着端和的大家风范。
“还是，其实你是不放心，所以要亲眼看着她成亲？”他巧妙的转到了她的正面，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汐娘蹙起眉，红色灯影下的神情像是染上了层薄晕：“还没开席呢？公子就喝醉了吗！”
在与汐娘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一句飘忽而又带着清晰恶意的低语轻轻滑过：“这就要恼了？”
秀美的脸像是面具般公式化的微笑着，但眼神即冷又空：“你相公可是比你喜怒不行于色的多呢！”
汐娘掩着唇愣了一下，却是低低的笑声从小手边飘了出来。
瞬间的错愕过后，岩冰的眉宇间浮起了少见的森冷怒意：“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汐娘赶紧摇头。
“你不肯说？”
“公子，真的要我说吗？”汐娘满脸希翼的表情。
“……”
岩冰没来由地蹙起眉。
是什么时候呢？分明是他占的上风不是么？为什么会被这么胖女人牵着鼻子走？
啷啷啷的梆子声自南向北，这是正时辰。
也预示着花堂内的正点儿到了。
“要拜堂了！”汐娘不等岩冰做出反映，已经拎着果篮一路小跑。
岩冰顺势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雪。
“岩冰公子，还不进去么？”一个温雅的男音悠然响起。
岩冰掀下风雪帽，露出了那张端姿凝霜的容颜：“白晨对这个女人也算是上心了，竟然出动了你来保护她？”
“岩冰公子谬赞了。”男子自屋檐拐角处轻盈跃下，微微笑道。
“不知道，你家夫人知道不知道你的存在呢？”岩冰扯开个恶形恶状的笑容。
男子一脸要笑不笑的表情，恭敬而保持着距离，不再搭腔。
“真是玉贤楼的好狗……”岩冰一甩袍袖，华艳的衣衫消失在花堂廊角。
男子恭敬不改，只是抬头朝着花堂的方向望去时，神情变得有些寂寥。
汐娘来到花堂所在的正院落时，夜幕已深，此时与早晨清朗的天色不同，沉重的灰色云层正在渐渐遮蔽天空，干冷的空气中有了几分雪意。
正厅里已经遍列了罗绮，璀璨的宝象灯树从门口一直排到厅堂。
汐娘一时难以适应强烈的光亮，微微眯起了眼睛。狭窄的视线中，人们的侧影好像镀上了一圈莹莹的金边。
人群像是分开了个纹路，门口迎宾的侍儿笑眯眯走了过来。
“白夫人这边请。”
像是被人泼了一身红漆，年轻的新郎官着了一身鸳鸯莽衣，肩腹挂着枚喜花，在花花绿绿的人群中格外醒目。
“快快入座，要拜堂了。”
不知道是谁在自己的身侧搀扶了一下，汐娘还没来及瞧清。
人已经坐在了一桌果盘之后，周遭全是武林人士家的女眷。她也跟着人五人六的陪着寒暄了一圈儿。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新娘子来了，欢腾的人群们才稍稍静止了一会儿。
但自那从火焰般的颜色入厅之后，喧闹的人声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
女眷们怀中抱着的孩童们，早就不耐烦和一群涂脂抹粉的武林姨娘大婶们对话，在沈海棠入厅的同时就蹦下了母亲的怀抱，呼儿唤伴的围了上去。
那纯正又浓艳的朱红色，像是一匹飞降的红霞。
引的人，直想去掀开她的清荷盖头。想知道那样曼妙身姿底下的美人到底是何模样 “好漂亮的料子。”坐在旁边的武林大婶，轻声说道。
配桌上的新茶，汐娘正尝着上好的水晶桂花糕。见人搭讪，连忙三两下噎进肚，陪着说道：“是啊是啊！”
话说回来……她成亲时，好像并没有穿喜衣啊，也没有和阿晨拜堂……糊里糊涂的就入了洞房 比起海棠仙子，她的婚礼还真是寒酸到可笑。
“我也是这么说呢！蜀地锦绣手艺，又红得这么纯正，正是新嫁娘衣裳的不二选择呢。 不愧是风驰山庄娶亲，真的是大手笔……”
刚从不满的怨恨回忆中赶回来，正好赶上武林大婶说话的尾巴。
但是，等等，娶亲？
她听错，还是大婶说错？
“什么，什么意思？”
“白夫人不晓得的么？”
看见汐娘满脸的呆愣，武林大婶自知失言的捂住了嘴，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这位俊俏的姑爷，其实是上门女婿呀！”
汐娘张圆了小嘴，旁边桌的武林大婶们同时对她露出了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高深笑意。
高堂之上，儿臂般粗的雕花龙凤烛燃得正亮红。
待一票武林北斗们各自发表了对这桩亲事的高度赞同和美好祝愿后。
两位新人由各自的侍儿搀扶着来到正厅正门楣前，放下了两片红锦蒲团，欲行跪拜之礼。
这正是高朋满座，美好姻缘的起始嘛。
袅袅娜娜的一丝哭喊声，不知出自哪家，随风宛转直上九霄，一路若断若续地往花堂方向飘来，直至汇入了这一片丝竹。声音很弱，叫人听不清。身侧的武林大婶们，也是一副翘首观礼的模样。是自己多想了？
正想着，那若断若续的哭喊声已经有些近了。
这下应该不止自己听见了吧？
但四下观望着，这些武林氏族们依然各做各事，像是充耳不闻一般。
“庄主……孩子是无辜的……留下……”
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像是在耳边倾诉般、不断从隔壁花窗飘来。
汐娘睁大了怎么都睁不大的细窄眸子，准备悄悄起身去看个究竟。却被一只手按捺在了原地，她不敢回头，只好继续坐下去 沈庄主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收敛，继续招呼着满座的佳客，看着这一对佳儿女行天地跪拜礼。
院内武人们呵斥的声音有些轻，却还是制止不了那哀怨哭泣之声传达至花堂。
新郎官微垂着眼睫，俊秀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攥住喜花的雪白指节有些泛青。
而沈海棠的脸藏在清荷盖头下，根本没有人可以看清她到底什么表情。
家丁打扮的武人从侧厅悄悄走来，站在沈庄主身后轻语着。
沈庄主依旧微笑着，只是眼神变的又冷又厉。挥手，那家丁立刻转身悄然离去。
这一番小小的变故，当然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不识趣的上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算是武林氏族，也有武林氏族的禁区。不是人人都那么豪气万千，愿意把所有事情都摊在太阳底下供人评头论足的。
“庄主……不要……”
女子的声音愈见凄惨，这下已经到了正厅附近。
沈庄主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阴霾重重的朝女儿看去 着了一身火焰的新娘沈海棠却乖巧跪坐在原地，等待着唱喜官的下一个口令。
而新郎官依旧狠攥着指节，微翘的双睫一眨不眨。
家丁们已经从正厅的大门走了进来，沈庄主胡子一瞪，待开口。家丁总管却为难地往后望去，一名披着锦缎的女子正踉跄着逃进来。
在于沈庄主眼神交汇的瞬间楞了一下，举起袍袖半掩住了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却有意无意地不去看那新郎官。
这一番奇遇，让满堂的武林宾客们同时静默了下来。
“庄主！请为小女子做主。”那女子跪下了身来，抚住了自己的小腹，娇花般的面孔上满是泪迹。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沈庄主不得不扯出个淡如雪的笑：“但说无妨。”
果然武林氏族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行当，演技好的简直能比拼天桥栈表演班子了。
汐娘一边偷偷腹诽，一边抓过桌上的点心继续看戏。
“庄主！小女乃是江州画舫伶优。那日贵婿与小女恩爱万分……妈妈逼迫小女打落腹中胎儿，要不是拼死逃出，哪里还有今日庄主替小女做主的……顾不得脸面，这样上门来替腹中孩儿乞要名分……不是没有活路，万不会走这步。”她声泪俱下，梨花带雨。
沈庄主的面色却阴沉如水，冷冷的朝那对新人方向瞄去。
新郎官亦同样不做声，只傻傻看着自己的喜花。“庄主……”女子哭求，真是我见忧怜。
满堂的笑语声全数敛去，没有一个人敢用正眼去看这上演着的武林家丑。却又偷偷的用眼角去窥伺几位主角的脸色，唯恐比别人少知道了什么。
“小女子不敢为自己求什么，但愿腹中的孩子可以在自己的父亲身边长大。那时，小女自会离去……庄主……”女子的话语中带着委屈求全，满是颤抖的泪音。
沈庄主低首沉吟着，像在考虑着什么。
“爹爹，不如就应了这位姑娘吧。”火焰般的清荷盖头，纹路轻轻一动。也露出了那张倾世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