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疆与楚凉困惑的眼光中,白木走到那变成一堆碎片的花瓶边,仔细看着,好像那不是一堆碎片而是一副精美的画卷,需得认真品鉴。
“都早点休息吧,搞不好,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个可以安眠之夜了。”收回目光,白木轻轻一挥衣袖,将桌上碎片拢进袖中,再一转身,碎片尽数落到墙角的簸箕里。
站在他身后观望的桃疆与楚凉神色茫然的对视一眼然后豁然开朗——他刚刚莫非是在占卜?对于白木的话,他们最常出现的就是这种后知后觉反应迟钝的神情。但这实在怨不得他们,皆因白木寡言且简洁不说,每次开口又都是突兀且莫名,而且总爱说些足以引起震惊的话。
桃疆咬了咬唇刚要开口,白木怡怡然转过身,看着她道,“我虽然很少占卦,但是我每一次占卦都不会出错。”
默默闭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师公该不是能够窥探人心吧,要不怎么好多次都是这样,她还来不及开口问,师公就抢先回答了?
“是否与早间发生的事有关?”楚凉稍作思索便想通了。
白木微微颔首,并不言辞。
“早间之事?”桃疆纳闷的侧目望向他,楚凉这才想起,桃疆并为见到早上发生的那一幕。抬眼瞄了瞄白木,见他未有反对之色,遂将早前发生的诡异之事与桃疆细细讲了。
听完整件事,桃疆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难怪佛教在民间那么盛行,皇帝却坚持以道教作为国教,我总算是想明白了。”
楚凉一愣,茫然问,“什么意思?”
不知是否因为成长经历异于常人,桃疆看待事情的重点似乎总是与众不同。
“因为——”她轻轻嗤笑了一声,“佛家说,众生平等。这是当皇帝的永远无法做到的,若以佛教为国教,那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生为天子,总不至于虚伪成这般不要脸的地步吧。”
她所说,字字句句皆是大逆不道之语,偏生她说的极为平静,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而白木也未曾阻止她,甚至,楚凉似乎在他微垂的眼角看见了深以为然的笑纹。
脑中蓦然闪过观星台上,凌书说过的那句话,或许凌书真的没有说错,师父也许真的并不怎么在意这大氏天下。
“我不喜欢这里。”桃疆忽然格外冷的道,对上楚凉讶异的眼神,她冷冷笑了一声,“这里简直是世间最肮脏之地,足以蕴育出所有的邪恶,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悚龌龊之事我大概都不会觉得惊讶。”
这是……是桃疆吗?楚凉呆呆看着她,却见她说完那句便低低垂下眼眸不再开口,明明是与平日一般的模样。若非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简直要怀疑刚刚那样的桃疆是自己的错觉。
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没有。”桃疆回得干脆,那冰冷的神色又浮现出来,“我只是很讨厌,非常讨厌那些仗着自己有些力量便自私妄为,随意践踏别人的所谓‘强者’,而这里恰好是这类人渣的聚集地。”
楚凉没有再开口,他想桃疆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必然是和她的过往有关,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刻,看着她面若寒霜的模样,他忽然不知道,想起过去对桃疆来说究竟是好是坏。但不管是好还是坏,却都不是他能阻止的。
二更鼓刚过,吵闹完重新吃饱的小婴儿们再次甜甜睡着。
殷贵妃斜倚在床头望着并排躺着的两张满足无邪的小脸,眉间也不由得染上笑意,那笑容却不仅是为人母的喜悦,更因为她选中了时机,而且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幸运的孩子会被封为太子,以后会成为皇帝,子凭母贵,她再也不必日日活在争宠的担心恐惧之中,因为她将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
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蛋,她笑着吩咐奶娘们将两个孩子抱下去。候在床前的两名妇人连忙趋身上前,弯下腰刚要伸手去抱孩子,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屋中的数十根蜡烛包括罩着灯罩的一瞬间尽数熄灭。
寝殿的门窗竟齐齐被这来的诡异猛烈的风吹开,或互相撞在一起,或打在墙壁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中间夹杂着那特属于冬日寒风的呼号之声,令人胆寒的恐惧之感想一尾悄悄滑进来的蛇,一丝一丝的攀上每个人的脊梁。
屋中之人都被这诡异的场景吓傻了,呆滞了许久还是殷贵妃第一个醒过神来,扯着因巨大惊恐而变得尖锐异常的嗓子叫了几声,终于有胆大的忠仆连滚带爬的冲过去努力将门窗关上,抖抖索索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将蜡烛重新点燃。
老人有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面对恐惧,看不见比看见要幸福,这句话此刻在屋中的人得到了深刻的体会。蜡烛被点燃的一瞬,贵妃宫中的人都听见了那一声整聋发聩的集体尖叫。
摇曳的烛光中,每一个人都能清晰的看见小皇子的脸上开出了朵朵妖异的桃花。整张床上落满了一模一样的布扎人偶,每一个人偶背上都写着一模一样的生辰八字,每一个人偶都被一枚颜色危险妖异的长钉透胸穿过。
离小皇子最近的奶娘被吓得最惨,一张脸青白堪比死人,连着退了数步,直到撞上背后的桌子,她一手撑在桌上,神色惊恐无状,口中无意识的喃喃道,“巫蛊,天呐,是巫蛊术。”
这话像是一点火星落在了爆竹堆里,那些个没主见的下人们都开始尖声叫着做鸟兽散,也不管是否撞倒了桌椅,摔倒在地的人也顾不上痛,连滚带爬的就滚了出去。不过一眨眼功夫,殿内殿外就跑的一个人都不剩了。
殷贵妃呆呆看着自己床榻上满塌狼藉,面如金纸,额头密密全是冷汗。心里知道作为一宫之主,她应该出言喝止刚刚那不成体统的骚动,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抱孩子,可那诡异的桃花像是一个个扎手的针直直竖在那里,令她下不去手。
她忽然觉得万念俱灰,她以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在经历过那一场鬼门关前的生产后,她和她的孩子都会洪福齐天,一生平安。原来竟不过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也是,凭什么李妃的孩子会夭折,她的儿子就能逃过这场劫难呢。
然而就这样绝望的等了好久,却发现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太子脸上的桃花印记也一点一点淡了下去,很快外面的风也停了,蜡烛安静平和的燃烧着,如果没有那满床散落的恐怖人偶,她简直都要怀疑刚刚发生的那一切是不是只是她做的一场噩梦。
“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安好?”屋外响起一把恭敬高昂的声音,呆呆转过脸望向那隐在门口昏暗中的身影,好一会儿,殷贵妃才猛然反应过来,是……是青冥真人!
连忙掀被而起,顾不得仪容姿态,跌跌撞撞直扑向殿门,“真人救我!”
青冥真人面沉如水,弯腰轻轻扶起她,“请娘娘安心。”那神情像俯瞰愚蠢渺小人类的神明。
翌日,桃疆照旧在院中练剑,唔,桃木剑也是剑来着。
坐在厅中闭目养神的白木忽然睁开眼,淡淡道,“来了。”
桃疆停下手中动作,“什么来了?”她自认耳力不错,但侧耳认真听了片刻却没听见一丝动静。
“去叫楚凉和凌书出来吧,有贵客临门了。”白木端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疑惑的应了一声,桃疆还是很听话的收了剑跑去后堂叫人。后院中,楚凉和凌书两人正无聊之极的对着石桌上刻着的棋盘凭空下棋。听了桃疆的传话,两人抖一抖道袍随她一起走出去,几乎是两人刚刚走到前厅,便听见了急促的车轮声往这边驶来了。
按照白木的示意,三人各自坐下,不多时,门被焦急的拍响,“国师大人在吗,我家大人求见。”
“门没锁。”白木无可无不可的开口,话语还未落,门已然被推了开来,一群人瞬间涌进了三清殿。
面无表情的扫视一眼人群,站起身,微微颔首,“殷中丞。”
国师虽然没有品级,但地位实在不好说,最重要的是这位殷中丞此番前来显然是有事相求白木,故而对于白木这随意敷衍的态度毫不介意,反而急急跨出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白木面前向他深深一拜,“请国师救救小女。”言罢一挥手,身后仆人鱼贯而入,转眼将各色绸缎礼品堆了满桌。
白木却是看也不看一眼,“中丞这是何意?贵妃娘娘已经顺利产下太子,贫道所为皆是分内之事,当不起这等厚礼。”
“国师大人有所不知,昨晚小女宫中又出事了。”殷城满面愁容,态度谦卑之极,“下官亦知道国师大人仙风道骨必然看不上此等俗物,却也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国师大人大恩,只求国师大人救救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