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疆不知道师父为何带了楚凉和凌书去面圣却独独将她留在空旷的殿中。
直到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正拿了昨日刚从师公处得来的桃木剑练武的桃疆一愣,忘了要去应门。这里是皇宫中很偏僻的地方,谁会来找她?
没有听见回答,于是敲门之人径自推开了未上锁的大门。她便这样直愣愣和门外的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她心中一惊,本能的横剑身前,待看清来得只是两名弱不禁风的女子,她这才手腕一转,将桃木剑抛进桌上的剑鞘中。
被她这一手震住,那两人顿了脚步,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其中那个华服美貌的女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姑娘应该就是国师的女弟子吧?”
女弟子?桃疆一皱眉,警惕的看着这莫名闯入的两人,“你是谁?”
“大胆,见到李妃娘娘还不下跪请安!”另一名女子终于也醒过神来了,当下端起架子指着她呵斥道。
“娘娘?”桃疆疑惑的看了看她们,心中记起入宫前凌书特别关照过的礼数,只得不情不愿的跪下道,“给娘娘请安。”
“姑娘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李妃声音温柔的令她免礼起身。
“谢娘娘。”桃疆依言起身,一边弯腰拍拍下摆上沾上的浮尘,一边心中暗道,假客气什么,我没跪下之前你干嘛不说不必多礼。凌书说的真对,这宫中的人都是假惺惺又虚伪的坏人。
对于心生厌恶之人,自然拿不出什么热情,于是她低垂着眼,冷淡道,“不知娘娘只身前来,有何吩咐。”却不知真是这副姿态,反而令她看起来很有修道之人的模样。
李妃目光定定落在她宽大的道袍上,沉默了许久方才低声道,“小道长年纪轻轻便得国师青眼,想来应是天资过人,道法高深。”
桃疆低着头咬了咬唇,有事相求之前先将你胡乱夸一通,果然虚伪。缓缓松开牙齿,抬起头,“娘娘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若我能做到,自会尽力。”
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话了,李妃愣了片刻,轻轻笑了笑,“若本宫想挽回皇上的心,道长可有办法?”
“没有办法。”桃疆低垂着眼,回答的简洁,毫无回旋余地
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般迅速,李妃有些发怔,“是吗……”
抬头毫不畏惧的迎上她的目光,桃疆一点头,“是,因为人心是无法左右的。”
“本宫刚入宫时,也曾宠冠后宫,如今想来,竟觉得那好像是前世的事情了。”李妃抬手轻轻抚上自己已渐渐染上风霜的容颜,那纤弱悲戚之姿,只怕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我见犹怜,然而,她遇上的是最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甚至最见不得人软弱之姿的桃疆。
李妃如此举动落在她眼中只令她再生三分厌恶,冷冷撇下眼,她直直道,“娘娘是想用巫蛊之术吗?”
李妃大惊失色,纤纤素手掩住樱桃小口,历朝历代巫蛊之术都被视为大忌,她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这般毫无顾忌的说出来。愣了一会,她慌忙起身,脸色苍白而慌乱,“本宫有些乏了,就不打扰姑娘清修了,柊缇扶本宫回去。”
“恭送娘娘。”桃疆仍是那般冷冰冰的倾了倾身。
听见身后大门重新合上,她慢悠悠直起身,不屑的撇了撇嘴,什么娘娘,原来也不过如此,一点也不禁吓。
她不知道,从她这里离开的李妃在回去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声称可以帮她的人,而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相信。
为了争那一袭易得易失之地,这后宫佳丽,每一个都机关算尽,然而算尽了心血,终也不过是谋生谋情。
走在路上的白木突然驻足,太阳的影子落在水中,忽然一阵模糊而后重新凝聚成型。
“怎么了?”紧跟在他身后的楚凉和凌书同时问道。
洁白的拂尘轻轻一拂,白木眼神沉了沉,缓缓道,“要起骚乱了。”
命运之轮,终于转动到了肉眼能见的速度。
长安,不祥。
从湖面上收回目光,白木重新前行。
“国师,国师……”身后突然传来万分焦急的尖细嗓音,叫声凄厉,令人不自觉去担心他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断气。
听见内监这么焦急的声音,当然要停下,白木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意态悠然的等着那内监跑到他面前。
“国师,快,快去救救殷贵妃……”那小公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过来就要扯他的袖子,但手指即将触及那衣袖的瞬间,整个人忽然僵了僵,像碰到烛火似的,猛地缩回了手。
那洁白的像云彩一般的衣袖,那是……是他这样的人不能去触碰的,碰了就是亵渎。
“公公慢慢说。”白木不着痕迹的垂下手,清冷的声音将面前这人从神色恍惚中拉回来。
“殷贵妃难产,情况很不对劲,皇上怀疑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勉强定了定神,年纪尚轻的小内监颤抖着声音说道,看样子被吓得不轻,那场面估计不只是“不对劲”而已。
正所谓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与他的焦急惊恐形成明显对比的是白木那无动于衷的模样,悠悠然问道,“贵妃不是有青冥真人照拂着么?怎么,连他也束手无策?”
“国师您走后,青冥真人也离开了,估计应该是回道观去了。国师,您就别问了,快随奴才去吧,万一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奴才有多少颗脑袋也不够砍的。”那小内监哭丧着脸,连连作揖,看样子要是白木再这么磨蹭下去,他真要以死相逼了。
“公公不必着急,殷贵妃是大富大贵之相,不会有事。”白木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淡淡道,“走吧。”
看似信步闲庭一般的从容步伐,却不知为何竟能走得那么快,凌书和楚凉稍稍带上些轻功,跟得也毫不吃力,只苦了那报信来的小公公,刚刚跑过来的气还没喘匀,又要拼尽全力往回跑。没走多远便再也无力跟上,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狗一样伸着舌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视线中,那师徒三人步态悠然,气不喘脸不红,却一眨眼便行出老远,再眨一次眼,人已经看不见了。果然是传说中已经得道成仙的国师,他们这些凡人即使再努力也无法望其项背。
破罐子破摔的躺在地上,虽然浑身都很难受,心情却渐渐安定了下来,很奇妙的感觉,刚刚明明怕得要死,现在却只感到阳光明媚,生活美好。是因为国师的缘故吧,看到他就会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只要国师在,就会很安全,不会有事的。
却说白木三人很快赶到了殷贵妃所在的钟粹宫,焦急守在殿门外翘首以盼的宫人如同见了救星,忙将他们三人迎了进去,殿门一推开,白木便微微蹙了眉,身后二人也看出了古怪。
外头明明是青天白日,阳光灿烂,屋中却黑得像是二更天,墙上的几根蜡烛顽强努力的燃烧着,然而那烛光却微弱的连它们自己的完整身形也照不出。屋子里像是潜伏着一只专门吞吃光线的怪兽,果然是很不正常。
幽暗深邃的宫殿中,女子痛苦的呻吟从黑暗中传出,场景说不出的妖异。那替他们开门的宫人忍不住连打了两个寒颤,忙逃也似的退出去了。
双指并拢贴在唇上,白木垂着眸,以一种特别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一句咒语,伴着最后一个音节消失在空气中,楚凉与凌书只觉眼前一花,光线顷刻灌进屋子。不自觉的眨了眨眼,桌椅屏风争先恐后般的闯进眼帘中,而那痛苦的呻吟声正是从屏风后传出的。
如今在恢复正常的环境下再听,只觉得这不过就是正常的生产之声,没有任何不正常。
人的感觉真是不可靠的东西。
“国师,如何?”皇帝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
凌书冷冷瞥了他一眼,果然是帝王之爱,自己的妻儿在里面生死未卜,他却躲得远远的。可笑,不久前自己还觉得这位殷贵妃很受宠,宠妃尚且是这般待遇,那么李妃呢?难怪她的笛声那样缠绵悱恻,那是杜鹃滴血一样的悲鸣啊!
“皇上乃是天子,阳气最旺,若是皇上方才肯踏进这屋子,方才之事或许就不会出现了。”白木垂着眼,淡淡道。
皇帝顿时有些尴尬,然而观其神情,看不出一点数落指责之意,而只是就事论事的叙述。心中暗暗骂声此人真是不通世故不会说话,面上却也只得打着哈哈无法发作。
“将此物交给殷贵妃。”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紧跟着皇帝身边的柳公公。
楚凉瞄了一眼,似乎是个护身符模样的东西,看不出有什么奇特之处,但那护符送进去不过盏茶的功夫,便听得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恭喜皇上喜得皇子、皇女。”白木面无表情俯身行礼,“臣告退。”依然不等皇上做出反应,他自顾自说完便直起身,从容离去。凌书和楚凉有样学样的行礼告辞然后离开。
“作法之人没想要殷贵妃母子的性命。”走出钟粹宫,凌书忽然道,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你果然也看出来了。”白木点点头,“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