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夜间的寒风站在高耸气派的观星台上,凌书和楚凉终于明白了皇上为何要将他们安排在宫中了,原来是这么一份苦差事。
视头顶熠熠星辰于无物,被剥夺了正常休息时间的悲催二人,相对而坐,唉声叹气。
紧了紧身上不太具有御寒效果的道袍,凌书仰面叹了一口气,“虽说这也算职责所在,可是我们根本不懂占星啊……”
“你也算对各类秘术多有涉猎,我才是真正一窍不通,”挥了挥很不习惯的道袍,楚凉抬手枕在脑后,悠悠看天,“你说,师父究竟在想什么呢?”
“呐,谁知道呢?”凌书拖长着语调,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似笑非笑,“大哥你有没有问过,师父怎么会成为大氏的国师?以师父这样的性格,为何会愿意踏足这世间最为污秽肮脏之地呢?”
楚凉微怔,而后懒懒合了眼,无可无不可道,“我没问过,问了师父也不会说。我只知道,师父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不会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师父的心思。”
凌书轻轻笑了笑,悠然道,“我觉得,师父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大氏天下。”
楚凉也跟着轻轻笑了一声,却不置可否,目光轻轻飘向观星台另一角,那里也坐了一名道人,只见他不时抬头看看星辰再低头认真推算。忽然那人抬起头来,两人目光在空中尴尬的撞上,楚凉一愣竟是忘了移开眼,反倒是那人先低下头去,继续在那帛绢上涂涂画画。
慢慢收回目光,楚凉垂眸沉思片刻,继而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他想他大概有些明白了,师父令他们今晚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又过了片刻,那人收了手中东西,起身走下了观星台。
楚凉双目微合,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待那人从面前走过,他慢悠悠睁开眼,他绝不会看错,那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时,眼神中分明带着仇视与得意。
“那是青冥真人。”瞧见那人走远了,凌书轻声开口,“大氏皇室素来信奉道教,这位青冥真人据说自小在道观中长大,悟性极佳。虽然年纪不算大,却已是皇家道观的主持,极为擅长星象推演之术,数度预言皆得验证,因为深得当今天子器重。”
楚凉安静听着,眸色深深,似笑非笑。即便是道门清静之地,众人景仰德高望重的得道高人,终究也逃不过这争权夺利的尔虞我诈。
自古以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干净不了。
“看来我们也可以回去休息了。”凌书说完撑着膝盖懒懒起身,显然也已经想明白了。师父派他们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来此,不过是来装模作样,为的是迷惑某些自以为聪明的笨蛋罢了。
两人慢悠悠走下观星台,站在下面往上仰视,楚凉不由自语道,“观星台,观星台,莫非不在这观星台上就不能观星了。皇室还是一如既往爱做这些劳民伤财之事呢。”
“大哥有所不知,此处选址当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地下似有祥瑞之气充盈,就风水来说是极佳的。而且,大哥可能不曾留意,这观星台周围留有许多年代久远的印记,就残留痕迹来看应是出自道家,释家以及阴阳家的各位术法大家之手。”
楚凉不由得咂了一下嘴,“啧,怎么会这么混杂?”
“我要是知道了,就不会感兴趣了。”凌书摸摸下巴,仰起头去看观星台顶部,“不过倒是完全没有必要建这么豪华这么高,皇家之物到底还是躲不过‘劳民伤财’四个字。”
凑到石阶的扶手边摸着一个浅浅的刻痕,楚凉皱了皱眉,这就是凌书说的印记么,为何令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凌书慢慢收回眼,像是忽然对此没了兴趣,“回去吧,师父和桃疆估计还在等着我们呢。”
宽大道袍被夜间凉风吹起,远处湖光树影之中一抹闪烁不定的微光不紧不慢的飘过来。此时,时值三更,观星台孤零零伫立于一片旷野之中,四野无人万籁俱寂,这突然闯入眼帘的情景怎么看都有一种夜话抑或奇谭的诡谲感。
终于那抹微光近了,“师公让我来接你们。”
熟悉的声音从白色的灯笼后传出,桃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故意,常年一袭红裙的她此刻竟是穿了一身的白色,白裙翻飞,黑发飘飘,真是说不出的……应景。
见面前两人的目光都定定落在她衣裙上,桃疆一脸无辜的抬头衣袖,解释道:“师公给的,说是能辟邪。”
凌书和楚凉同时脸色一黑,穿成这样能不辟邪么?师父……其实也不是那么无趣的么,还是说……师父此举有何深意?两人交换一个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后者。
默默跟在桃疆身后往回走,经过李妃静养的那座宫殿前时,凌书忍不住驻足向内张望了一下,这个点,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人就是这样明知什么也看不见仍是想要看一眼,其实求得不过是自己的心安。
翌日,师徒三人在大殿外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皇上的传召。楚凉与凌书无声的交换下眼神,多么幼稚的伎俩,看师父那一身云淡风轻的出尘之姿,根本就未将这些放着心上,云泥之别立现。
“青冥真人昨日已将演算结果呈上,国师却为何姗姗来迟,是否另有高见?”皇帝的声音高高在上的传下来。
白木不慌不忙微微俯了俯身答道,“据贫道弟子回报,昨夜群星闪耀,然五星隐晦且有些偏离固有星轨。丑时二刻有星孛入于北斗,紫微星光芒被破军与贪狼所阻,预指皇上身边有危机潜伏,此未及同时来自内外。”
龙椅之上的皇帝面露不耐之色,显然昨晚已听青冥真人说过这些话。本来以这位圣上稳重的性格也不应有此反应,只是他今日心情不好,也难怪,任谁听见这样的话心情都不会好,何况这是在听第二遍。能忍住不打断白木的话,这已经是修养很好的表现了。
“然——”白木声音陡然一提,“天空突现双星萦绕于日,隐隐然有相望相守之势。大氏以金乌为图腾,金乌乃负日之神鸟,有三足,如今双星萦日,恰成三足鼎立之稳固局势。”
立于一旁做假寐之态的青冥真人一听此言猛地睁开了眼,看了白木一眼忙冲出大殿,抬头向太阳望去。然而,日光那般耀眼,他只看了一眼什么都还没看清便连忙低下头来,缓了缓,以手搭额重新望过去。
“余幼时亦能张目对日,如今岁数大了已然是不能了,真人还请不要勉强。”楚凉淡淡道,他看起来刚过而立之年,比之青冥真人显然要年轻许多,这话看似关心其实是在讽刺青冥真人到底是肉眼凡胎,上了年纪,如何能和他师父相比。
对身后之事置若罔闻,白木继续道,“所以,皇上大可不必担心,皇城的守护者已经出现,长安不会有事,大氏更不会有事。”
皇帝早已一扫之前那颓然之姿,坐直了身子,声音中满是欣喜,“真的?”
白木泰然自若的点点头。
柳公公眼珠一转,尖着嗓子欣然道,“哎呀,殷贵妃怀的可不就是双生子,而且不日就要临盆,这双星莫非指的是娘娘腹中的龙子?”
到底是在皇上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老人,柳公公这一番马屁拍得真乃马屁中的经典之作,皇上立即欣喜激动起来,明明心中已经信了,却不忘向白木求个心安,“国师以为如何?”
白木微微俯身,恰到好处的令皇上忽略了他脸上那不置可否的神情。皇上要这么想,那就让他这么相信好了,反正他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于事态的发展来说根本毫无影响。
看来皇上很宠爱这位殷贵妃,时也命也,那早逝的皇子和这还未出世的皇子比起来,命运真是令人唏嘘。凌书保持着低眉顺眼的姿态,站在白木身后,不动神色的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作为一名出色的间者,从无声之中得出自己想要的情报乃是一门基本功。
“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要生了。”伴着气喘吁吁的声音,一名内侍涨红着脸跑进大殿。
白木当下衣袖一拂,拱手道,“如此,臣告退。”言毕带着楚凉与凌书退出大殿,抬脚迈过那象征着身份地位的高高门槛,凌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一脸喜悦激动,俨然已从皇帝变为了一位父亲。
不自觉握紧了拳头,他真替李妃感到不值和愤怒。
这就是帝王之爱,小皇子的死带给李妃的伤痛宛如割肉,怕是一辈子都再难愈合。而对于这位做父亲的来说,痛当然也会痛,但转眼便能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这后宫之中还会有很多女人为他生下孩子,而这些孩子与不幸夭折的那一位于他而言并无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