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凉蹙起眉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大哥以为我给那童子看的是什么?楼主令牌?”凌书笑起来,将方才那块乌黑木牌扔给楚凉,“这只是海纳楼发给熟客贵客的牌子而已。”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牌,透着淡淡香气的乌黑木牌上刻着“海纳楼”三字,果然只是块普通的牌子。将木牌递还给他,楚凉问,“为何如此?”
“海纳楼的规矩,除了负责接待的童子,其他人绝不会对客人露面。”接过木牌收好,凌书勾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没办法,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总是不可避免的令人讨厌。”
话不必说的太明,楚凉心下已了然。海纳楼中人是江湖上的间者,或者换一种通俗一点的说法那叫探子。没有过高的武功又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活不长。想要不死于非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变成一个谜,越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就越安全。
“为何要建立海纳楼呢?”楚凉很想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倒不是担心凌书不愿回答,只是知道原因又如何呢?他很清楚,那答案不会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东西。既然如此,再问何益。
带着一包金子换来的秘密返回宅中,两人立刻拆开信封,凑在一起看起来。
都是有着一目十行阅读力的人,十来张写满字的纸对他们来说,读完且消化并不是太费时间的事。
海纳楼不愧是专门负责刺探信息的,提供的信息书写生动,条理清晰,一清二楚。读完全部内容,他们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依然一清二楚。一切源于半年前——
半年前,皇上午睡时,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犹在襁褓中的皇儿拉着他的衣袖,突然张口道,“父王,孩儿要走了。”
梦中的皇帝一惊,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小皇子缓缓阖上了双目,脸色倏然专程青紫,皇上大惊失色,颤抖着伸手一探,发现小皇子已然断了气息。
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的皇帝喘了两口气,抚胸暗自感慨,幸好只是一场噩梦啊。然而,感慨之言余音尚在,总管太监柳公公忽然神色慌张的跑进来禀报说,太子殿下夭折了。
刚要落回腹中的一颗心,突然就这样不上不下的梗在了那里。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骤然夭折自然令皇帝无比悲伤,但司马氏一脉素来子息薄弱,婴孩夭折并非稀罕之事,皇上先前也曾夭折过两个女儿,是以皇帝虽然伤心难过却也并未将那个不祥之梦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后——
皇帝再次做了个梦,这次他梦见了太后,一身盛装的太后站在他床前,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脸,眼中满是不舍留恋。
压着心中的不安,惊醒后的皇帝急匆匆摆驾寿康宫,御辇刚到宫门外,便听见里面哭声一片。一路提着的那颗心,“噗通”一声直直摔下万丈深渊。
太后就这样去了,据服侍太后多年的李嬷嬷说,太后当晚和往常一样就寝,今早她按照老时间来叫太后起塌,这才发现太后已经去了。负责值夜的宫女们都说夜里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想来太后是在睡梦中去的。太医来看过后,也说太后应是死于心梗,去的很快,没有痛苦。如宫女和太医所说,太后的遗容的确很安详。
虽然太后是上了年纪,身体也一直不大好,这样的辞世方式也算得上喜丧。但,想到那个梦,皇帝总觉得不是很对劲。
安葬了太后之后,皇帝立刻传了声名远播的青冥真人入宫,又是解梦又是作法,折腾了好一番。就在皇帝终于要安下心来时,近日正得圣宠的戚美人却忽然失足落水死了。毫无疑问,皇上再一次事先梦到了这件惨事。
接连受了三重打击又饱受惊吓的皇帝终于撑不住病倒了,缠绵病榻之上的帝王开始连夜连夜的做噩梦,堂堂一国之君几乎要被这诡异的不祥之梦逼疯。
正在群臣一筹莫展之际,常年不知所踪的国师大人突然回来了。二话不说,将一盒香交给柳公公,吩咐其在皇上睡下后点上。柳公公半信半疑的照办了,点燃之后才发现那看似普通的塔香,其实甚为怪异。点燃之后,只见香炉中升腾起紫色的烟雾,而那些烟雾却又不如一般的烟雾会散开,而是一圈一圈围着人打转,直到香全部燃尽,那烟雾才会散去。
好在此香虽然很古怪,倒也是真的有用。那晚,皇帝一夜无梦,许久不曾睡得那么踏实过。而且,自那之后,皇上再也没有做过那种诡异的不祥之梦,宫中也再没有不祥之事发生。
说是没有,其实,还是有的。只不过倒霉的人从皇亲贵胄变成了身份低微的宫女。是以,当第一个宫女突然暴毙时,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考虑到她本就有旧疾在身,于是皆以为她是旧疾发作了而已。然后,就这样又过了十来日,意外再次发生了。一名太乐署的舞姬在排练剑器舞时莫名其妙的足下一绊,竟是好巧不巧的撞在一旁同伴的剑上,就这样……死了!
一月之间死了两名宫女,宫中开始有人感到不对劲,但死的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宫女而已。此时恰逢中秋佳节临近,合宫都在为佳节盛会紧锣密鼓的准备着,管事者当然不愿惹上麻烦,于是低调处理后,将此事压了下来。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毕竟这两名宫女的死因是病死和意外。管事者有意不声张,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嚼舌根,那死去的两个人竟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般,宫中依旧风平浪静。
宫中就是如此,人情凉薄似纸,人命轻贱如草芥。
可惜,惨事并未因那两人的死去而终止,而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中秋这日,皇上兴致甚好,领着后妃们泛舟湖上,瞧着秋高气爽的天空正心情开阔之时,突然一具惨白,浮肿,面目难辨的女尸“噌”的一下从水底浮上来,将船上众人吓得不轻,更有几名胆小的妃嫔直接便晕了过去。至此,后宫宫女连续横死的事情终于再也瞒不下去了。
龙颜震怒的皇帝下令大理寺和金吾卫联合彻查此事,很可惜,他们的介入,并未能阻止惨案的发生。
浮尸案过了没多久,又一名宫女死了,这一次的死因是脚滑从楼梯上摔下来,直接摔断了脖子。
放下手中的信纸,两人面面相觑,默了半晌同时道,“怎么会这样?”
是的,怎么会这样?
算一算,最近这一起惨案发生的时间,刚好是白木到达天山的那一天。而那一天,季烈重伤了楚凉并且抢走了傅红颜的尸体。
天山与皇城相隔千里,当时人在天山的季烈又怎么可能同时在宫中犯案?
“看了,我们想错了,宫中发生的事情貌似和季烈无关。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师父才没说吧。”楚凉自嘲的笑了笑,“真是白花了那么多金子。”
凌书重新拿起那叠纸,“我倒这钱花的觉得挺值,你不觉得这故事曲折离奇,处处透着诡异,简直比演义还演义,传奇还传奇吗?这一任皇帝当得可真不无聊。”他把这事称作“故事”,言辞之中带着明显的讽刺。
不过话虽不中听,但说的一点不错,这事确实当得起“故事”二字。说实话刚看完时,他恍惚有种自己看的是坊间流传的话本子,而不是来自海纳楼的情报之感。
将重金买来的十来张纸在桌上一字排开,凌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大哥你说,这么诡异棘手的事情,师父能解决吗?”
楚凉沉默了,师父身为大氏国国师,自然有义务为当朝天子排忧解难。虽然他从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事能难住师父,但此事确实看起来万分棘手,被凌书这么一问,脑中浮现出今晨师父说的那番话,他忽然不敢给出肯定的回答了。
“不如我们来分析分析这件事,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轻叩着桌面,凌书提议道。
如果能帮上师父的忙……这样想着,楚凉点点头。
凌书点着桌上的纸,慢慢道,“算一算,在这件怪事中,到目前为止总共死了七个人,按照顺序分别是太子,太后,戚美人,四名宫女,姑且称她们为甲乙丙丁吧。而他们死去的原因则分别为:夭折,心梗死,失足落水,旧疾复发,意外剑杀,嗯,浮尸似乎没提到死因,就当死因不明吧,然后宫女丁是摔死。”
“……你发现了吗?”沉默了一阵,他抬起头望向楚凉。
楚凉点点头,沉声道,“七个人七种死法,但似乎没有一个是被谋杀的,我认为宫女丙的死因也不会是被人杀害。”
“看起来,这倒真是天灾而非人祸。”身子猛地往后一靠,凌书带了几分讥讽笑道,“或许真是妖孽作祟也不一定,司马氏的江山得来的本就不光彩,想必那皇宫中有不少冤魂。”
“大氏开国至今已经一百五十年了,你想说之前那些个冤魂都在冬眠吗?”被这毫无头绪的怪事搅得心烦意乱,一抬头才发现原来已经日上中天了。
“都到这个时辰了吗?”楚凉愣了一下然后觉得似乎是有些饿了,动手将桌上纸张按顺序收拾起来,他道,“不做饭了,叫上小桃,我们出去吃吧。”
凌书应了一声,起身转去后面,然而,桃疆的房中空无一人。
“这丫头不在房里跑哪去了?”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他奇怪的将不大的宅子找了个遍,但,哪里都没有桃疆的影子。
两人这才发现,桃疆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