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三双眼睛同时将他盯住,白木的话令他们没法不震惊。
“总之,长安最近怕是会太平,能不赶在这档口过来,还是莫要来的好。”将手中古卷放进宽大的道袍袖中,白木悠然起身,信步闲庭的走了出去。他走的一点也不快,但谁也没有说出阻拦的话,就这么目送着他打开大门走出去,然后带着一肚子的困惑,相视着叹了一口气。
叹息过后,屋中归于一片寂静,
桃疆低头,继续蹂躏自己被咬破的下唇,神色复杂。师公在她心中,一直是神祇一样的存在,她从未想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师公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凌书抬头望向白木刚刚凝神注视过的云彩,盯着那些个形状各异的云彩看了许久,直看到脑袋有些发晕,他忽然注意到,太阳之侧似乎有两个发亮的小点。那是什么?星星吗?可是,有白天出现的星星吗?眨了眨眼,再看那亮点却只剩下一个了。他心下讶异,忙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重新凝神看去的时候,却又什么也没有了。他微微一愣,心道莫非因为自己看得太久,头晕导致的眼冒金星?
闭了闭眼还想再看一次,但一睁眼,却发现因为对着日头看得太久,现下他眼中的景色全都变成了绿色,说不出的怪异可笑。等了好一会儿,这情况仍未消除,凌书只得苦笑一声,重新合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三个人中,只有楚凉一人的注意力放在了那句话的前半句上。师父说后来的那张“绝杀帖”是给他的?!为什么会是给师父的?季烈和师父之间的联系——他沉吟片刻,搜遍记忆的每个角落,除了香零山上那个神秘清倦的女子,他再也想不出别的。
想起那人,他凝重的面色不由的缓了缓。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她让自己称她巫仙娘娘,她说她活得太久,名字已经忘记了。分明是那样年轻绝美的一张脸庞,眼中却盘桓着更古不化的沧桑寂灭,令他对这听起来无比荒谬的话语深信不疑。但师父竟知道这个似乎拥有长生不老之能,被当做神明一样供奉,尊称为巫仙娘娘的女子那似已尘封多年的名字!
脸色不禁又凝重了几分,世间无人知道白木国师的师承来历,关于他的年龄更是众说纷纭。他也曾问过师父,是不是真的能够未卜先知,因为师父似乎什么都知道。而师父只是淡淡道,活得太久了,自然会成精。
当时他不以为然,然后,五年之后又七年,师父的模样却从未变过丝毫,一如那位女子,时光在他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这么多年来,始终盘桓于自己心头的疑问再次在耳畔响起,师父他……真的是人吗?
屋外,阳光明媚,他心头却生出几分寒意。倒不是担心师父真的不是人,而是——能令师父特别留心的事,一定是天大的事。他决定听从师父的忠告,事实上,师父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起身回屋,握着笔杆发了好一会呆,废掉数张信笺后,他终于写好了一封言简意赅的家书。吹干墨迹,小心翼翼放进怀里,叫上凌书,两人出了门。
两人一路走,一路交流了一下各自的看法。
“大哥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凌书抬手摸了摸下巴。
“你指哪里?”
“绝杀帖之所以被称为绝杀帖就是因为只要收到此帖必遭灭门之祸,可为什么你收到了绝杀帖,不仅若失山庄毫发无伤,季烈甚至发生正面冲突的你,没有想杀你。”
这的确有些奇怪,为什么要提前送这东西来呢?可惜他对季烈的了解实在有限,委实想不出他此举的用意。
揉了揉眉心,他叹道,“我原以为季烈已经如愿得到了红颜的尸骨,那么有关绝杀帖的事情应该算是落下了帷幕。如今看来,是我太过乐观,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
“我从没觉得此事会这么简单,大哥你莫忘了,在我们收到绝杀帖之前,他已经用四个门派,成百上千条人命铺出一条血路了。若只是为了夺会傅红颜的尸身,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他又不是坊间传奇中的恶灵,需要靠吸食人的精气来提升功力。”
楚凉苦笑了一下,“我原以为,他只是想杀人而已,没有理由。”
凌书看了他一眼,目光怪怪的,似是不理解楚凉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长长叹息一声,楚凉低声道,“你不曾见过当日在香零山上,季烈杀人时的那个样子,如果见过,你就会懂了。人杀人才需要理由,魔杀人……大概不需要吧。”
凌书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魔,他与季烈只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季烈将困扰他数月的凶手抓来给他,那时候的季烈意气风发,气宇轩昂;第二次是在香零山顶,他赶到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看到的是断了一臂,苍白如死的季烈。无论哪一次的季烈,都无法令他将之与“魔”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说话间,驿馆到了,亮出白木给的御赐腰牌,驿丞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们,将书信并着一锭金子递上,驿丞笑弯了眼,口中一面说着“这怎么好意思”,一面将金子大大方方的纳入怀中。待看清信封上“长平侯亲启”五个字,那笑容中登时又多出几分谄媚来,立即叫来一名驿卒,吩咐他快马加鞭送信去了。
从驿馆出来,楚凉按了按从刚才开始就不时跳两下的右眼。
“怎么了?”凌书关切的问。
他摇摇头,“没什么,大概是昨晚没睡好吧。走吧,去苏府。”
去……苏府?凌书愣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叫去苏府?!会有人这么说回自己家吗?
一愣神间楚凉已走到了前头,凌书只看见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很有问题。
大哥似乎……咂了咂嘴,凌书觉得脑中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线飘过,待他想去抓住的时候却又消失不见了。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出现这种感觉了,凌书无奈叹了口气,加快步子追上楚凉,他决定直接开口问清楚,趁着现在桃疆那丫头不在。
清了清喉咙,他刚准备开口问,突然——
“刚刚我看见白木国师入宫了,你说是不是宫里又发生命案了?”刻意压低的声音像是一个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两人耳中,楚凉和凌书同时转过头,只见说话的两人身着青色官服,楚凉和凌书毕竟也算是官宦子弟,这一看心中便有了数,看他二人服饰应是五品以下的武官,算算时间,该是刚散朝吧。
“这我哪知道,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同行那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说着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我和你说,最近宫里头邪门的很,你想要劳动国师大驾,能是简单的事么,要我说,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行了行了,别说了,听得怪瘆人的,”先前问话那人反倒不想听了,白了张脸搓了搓胳膊,“大白天的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而后转了话题,大步从楚凉和凌书身边走了过去,全然没有意识到被人窃听了。
楚凉和凌书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叹了口气。刚刚那两人的谈话,乍一听觉得很有点什么,可细想想其实根本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简直比道听途说的志怪小说还玄乎。
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一搅合,两人忽然没了去苏府的心思,心中只想着,师父带他们来长安是否和此事有关,如若有关,为什么却什么也告诉他们呢?
“靠人不如靠己,既然师父什么都不说,那我们就自己去打听呗。”凌书摸了摸下巴,口中说着脚下便转了方向,他素来是个行动派,心里想什么就立即去做。
被他这么一说楚凉猛地反应过来,差点忘了,凌书手里的海纳楼可是专门负责打听消息的,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海纳楼的势力早已扩大到整个氏国,长安这么大的城市,怎么可能没有海纳楼的分舵呢。
跟着凌书七绕八绕,最终穿过一条宽度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巷,巷子的尽头是一间外表看起来极为斑驳萧索,非常普通的四合院。
凌书径自对开门,内屋中一名小童迎了出来,凌书拿着一块乌黑的小木牌对他挥了挥,小童连忙行了一礼,恭敬问道,“先生想要查些什么?”
“最近宫中发生的事情。”凌书这话却不是对着小童说的,而是对着面前那间大门紧闭的屋子。
话音落下未及刹那,门旁的窗户陡然一开,一只信封从窗中飞出,伴着一把极为清亮的声音,“阁下好自为之。”
抬手接住信封,凌书转身将一包金子抛给一旁的小童,带着一脸诧异的楚凉离去了。
走出那窄巷,楚凉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你想要消息还要付钱?”
“我不过是一名客人,想要消息自然是要付钱的。”凌书不以为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