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凌书再次开口,刻意拖长的音调令另外两人不自觉紧张的屏住呼吸,“你为什么会记得大哥呢?”
他问得很缓慢,桃疆却像被闪电劈中一般,猛地一颤然后惊恐的呆住,为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这么清楚的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为什么只有这段记忆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难道,难道是因为……因为这段记忆并没有令她觉得有多痛苦多难受?
被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身子一颤,不不不,不可能,她一定是疯了,灭门之恨怎么可能不够痛苦!一定,一定是因为太痛苦了,对,就是太痛苦了,痛到刻骨铭心,所以才丝毫不敢或忘!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突然夺门而出,楚凉和凌书只一愣神,那红色衣裙翻飞着如一簇翻飞的火焰,瞬间消失在苍茫一片的雪地里。
楚凉一回神便要追过去,凌书伸手拦住他,摇摇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怎么会这样?”楚凉长叹一声,眉头紧锁,目光担忧。
“我也还没想明白,我只是遵循老爷的教诲,老爷说过,去掉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即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真相。”他看了看窗外,没有看到楚凉忽然黯淡下去的眼神。天亮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回山庄?”
俯身拿上自己带来的那一叠卷宗,“嗯,让你和桃疆说的心里有些不踏实了,”抬手一拍楚凉打掉他未出口的话,“行啦,你安心待在这里守着傅大小姐复活,山庄就交给我吧。”
“可是……”
“放轻松放轻松,对我来说,如果来者真是季烈,那可就太好了!”凌书笑笑,季烈断了一臂且没了武功,只能靠巫仙教的秘术,而说到南疆秘术,从赵凡处得来的那册古卷,他早已研究的烂熟。
楚凉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也不在坚持,拍了拍他的肩道,“小心一点,若真遇上了,别去硬碰,你那占地方机关屋也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却说桃疆无意识的一路飞奔,跑了好久才停下来,低头瞧见自己因飞奔而散落的发丝,忍不住又苦笑起来,自己现在一定像个疯子。忽然笑容一僵,呵,自己可不就是个疯子么?都是脑子不正常的人。
“我是谁?”她目光空洞的喃喃自语,凌书的分析让她觉得惶然,第一次觉得幸福太过也会令人害怕。她不知道,自己仅有的那些记忆究竟不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她究竟是谁?又是谁伪造了她的记忆?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是真的,那么自己其他的记忆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为什只有自己是不一样的?
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通,用力垂着脑袋,“啊啊!”她哑着嗓子幼兽一般叫了两声,突然直直跪倒在雪地里,双手无力垂下紧紧攥着冰凉的雪,桃疆颤抖着无意识的低声呢喃,“我不是……我不是怪物!不是,不是,不是……”
身心俱疲的拖着灌铅的双腿重新回到小屋时,屋中已经没有人了,她站在空荡荡冷飕飕的屋子中间呆了好一阵才缓缓拿起一旁的铜签子,将火炉重新拨燃,暗红色火光亮起的一刻,她手一抖,脑中猝然划过四个怵目惊心的大字——死灰复燃。慌张的闭上眼,往火炉中添了几块碳,她一脸疲惫的倚墙而坐,目光无神的盯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昨晚一夜未合眼,又经这一番折腾,更觉心力憔悴,眼中火光闪烁,宛如幼年母亲在耳边的轻哼,令她感到阵阵恍惚,
这里……这里是哪里?她呆呆站在一株正开得绚烂的桃花树下,缓缓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致是如此的熟悉,这里……这里是她打小住着的院子!
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正一头雾水的困惑,院门轻启,一名风姿绰约的妇人手中提着一物施施然走进来,她一怔,“娘?”
那妇人面容姣好,仪态大方可不正是傅夫人,却见她对立于小院正中的桃疆视若未见,直直从她身旁走过,带着满脸笑容推开屋门,口中道,“……,来,看娘给你带什么来了。”
桃疆微微一怔,然后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吧。原地发了会呆,她跟着走进屋,心念一动人依然站在了屋中,她笑了一下,果然是在做梦啊,也是,不是做梦的话已经去世的人又怎能如此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屏风后奔出一个粉嫩嫩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娘亲?”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出很开心。
桃疆心头一跳,这孩子……这孩子是小时候的自己吗?
茫然间,小姑娘从自己身旁跑过,一脸欣喜的从傅夫人手中结果包袱,看样子她也是看不见自己的。
既然如此,桃疆干脆肆无忌惮的蹲到她面前仔细打量,原来自己小时候长这个样子啊,居然可爱的让她觉得陌生呢,嘴角轻轻一掀,勾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小心翼翼打开布包,看清包中物品,女孩眼睛一亮,“新衣服?”
“……喜欢吗?”傅夫人笑着问。
桃疆眉头一皱,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紧紧抱着衣服,用力点头,“嗯,……好喜欢,谢谢娘亲!”
“……喜欢就好。”傅夫人笑着摸摸女儿的脑袋。
眉间几乎皱出一个结来,桃疆终于看出是何处不对劲了,她们的对话中有一部分好像被吞掉了一样,突然就没了声音,但她清清楚楚的看见她们的唇明明还在动,只是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也还是听不清,那状若被无形怪物吞噬掉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自己的梦吗?为什么会听不清?她急出一身汗来,拼命的想要让自己的梦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去发展,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是急就越是听不清,到最后简直是如同在看一场哑剧,只见着眼前两人双唇在不停的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来。
跌跌撞撞退后一步,她跌倒在地,半晌抬手痛苦的抱住头,不能自已的发出一声尖叫!
桃疆猛地睁开眼,眼前没有傅夫人也没有小时候的自己,昏暗的光线下是自己熟悉的小屋。
她大大的喘了几口气,半晌犹觉惊魂未定,方才的梦境在脑中挥之不去,或许在别人看来,那不过一个普通的回忆之梦,然后,只有她了解那梦境中的彻骨寒意,摸了摸胳膊,心头残留的恐怖感再次令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连忙转移注意力看向别处,火盆中的炭火又灭了,外头天色再次暗下来,空气中流窜着阵阵凉意。她苦笑了一下,撑着酸痛的身子缓慢的爬起来,抬手抹了抹额角的冷汗,她决定不再去想那个诡异的梦。
但是很多事就是这样,你越是不愿意去想越是没法不想。梦中怎样也听不清的话,究竟是什么,其实清醒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是她的名字,是她忘记了的名字。
伸指按住眉心,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带着脑仁阵阵发疼,不行,不能想。可是为什么不能想?为什么会忘记?为什么连名字也不让她想起?究竟……究竟自己的记忆里藏着什么秘密?又是谁为了什么目的要消去自己的记忆?
问题一个接一个涌上心头,但可惜这些问题都是无解的,努力思索良久,桃疆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
她咬了咬牙,不,不能在这样下去了,再留在这里她会被逼疯的,手缓缓摸上腰间的剑,指尖冰凉的触感激得她一个哆嗦,而后眼中慢慢浮起坚毅之色:今晚……今晚就是结束,不论姐姐是否能够醒来,自己都一定要离开!
用力握紧剑柄,她抬头望着天,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山,月亮一点点爬上来。黑暗的小屋内,桃疆一动不动的站在窗前,半晌才缓缓眨一下眼睛,屋中鸦雀无声,静得令她几乎能够听见血液在肌肤下流动的声音。
直至今日,她才终于有幸体会到古人所言之“度日如年”是个怎样的滋味。时间过得可真慢,这漫漫黑夜竟好似永远也不会迎来光明似的。
楚凉站在冰冷的雪窟之中,一瞬不瞬的盯着冰棺,那站得笔直的身子清晰的显示出他内心的紧张,他紧张的太久太久了。终于身侧的沙漏晃晃悠悠翻了个身——子时已过!
一直紧绷的身子如同拉得太满的弓弦,骤然垮塌下来,冰棺……冰棺中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呆了片刻,楚凉轻轻笑起来,七年,整整七年的等待期盼,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刻若有人问他是否伤心?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许,他内心中早已想到了今日的结果,只不过,有个可以相信的希望总比没有好。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楚凉没有转头,因为这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然而突如其来,一声近在咫尺的宝剑出鞘之声,他惊疑转身但来不及做任何反应,清亮锋利的剑锋带着清啸龙吟之声直直刺入他的身体。
好快的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