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那格外明亮的眼神令她莫名胆寒,那目光就好像他溺水了,而她就是唯一一块能救他的浮木。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本能的想要逃,可双腿却丝毫不听指挥。她只能像一块真正的木头一样杵在哪里,惊恐万分的望着他撑着伤腿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腕上突如其来的的温度惊得她一哆嗦,“对不起,对不起,别……别杀我……”
她的声音细弱如蚊呐又颤抖的厉害,季烈全然没有听清,手上微一用力,瘦小的她便如一片无根落叶般不由自主被拉出了大门。
季烈拉着她,转身对正欲离去的苏瑜出言阻止,“姓苏的,你等等!”
对他的喊话充耳不闻,苏瑜面无表情的将桃桃小心翼翼搁到马背上,一拉缰绳便欲翻身上马,突然——
“救……救命!”尖锐的声音刺痛人的耳膜,在这万籁俱寂的夜色中更显得瘆人。是谁在叫?是她吗?自己怎么会发出这么吓人的声音?可是,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比……比看见苏瑜杀死爹娘的时候还要觉得害怕!
握缰绳的手为之一顿,苏瑜在马上僵坐了片刻,听见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他轻叹一声,终究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利落的翻身下马,迎着季烈走过去,突然剑柄出其不意敲上季烈手腕,季烈吃痛一缩手,苏瑜趁机出手将小女孩夺了过来,足下一点便准备重新上马。
季烈微一愣,旋即身形一闪赶在苏瑜上马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神色显得甚为激动,“红颜呢?红颜她还活着对不对?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他攥的太紧,苏瑜一时竟甩不开他,只听他喘了口气又道,“你带我去见红颜,我有办法救她,我有办法可以救红颜了!你快带我去见红颜!”说这话时,他表情激动,状若癫狂,一双眼睛格外的亮,却是一瞬不瞬望着苏瑜怀中的小女孩。
这一晚上受的刺激实在太多,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她神经早已绷到了极致,此刻被苏瑜护在怀里,背上传来的暖暖温度刚令她心中一松,又骤然瞧见季烈如此可怕的眼神,心口一紧,顿时晕了过去。
照理说,听到有办法救红颜他应该高兴才是,却不知为何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心中莫名泛起一股恶寒之感,脱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装什么傻!我让你带我去见红颜!”季烈手上力道更加一分,疼得苏瑜倒吸一口凉气,拼力一挣想要甩开季烈,但季烈此刻似乎又有些不对劲,他死死攥着苏瑜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目眦欲裂。
这一刻,苏瑜仿佛再次见到了那日香零山上嗜血滥杀的恶魔,“季烈你疯了!你松手!松手!”
“快说,你究竟把红颜带到哪里去了?快把她还给我,听到没有,我让你把我妻子还给我!”他好像已经听不见苏瑜在说什么了,眼底似有腥红之色若隐若现,苏瑜心头警钟大作,咬牙忍着臂上剧痛,再次故技重施,一记快脚踹向季烈小腿。
已经吃过一次亏,身为武学奇才的季烈怎么可能被同样的招数击中两次?及时松手,他侧身险险闪过这一脚,苏瑜足下一点向后平平滑出三丈,一抬手将怀中昏迷的少女放到马背上,收回手时腰间宝剑已然出鞘,再一次他很认真的想要杀了季烈!
便在这剑拔弩张之时,一个人影急匆匆从远处飞奔过来,口中直嚷道,“剑下留人……”
来人速度极快,便在苏瑜一愣神之际,人已奔到了他跟前,恰到好处的拦在苏瑜和季烈之间,他对苏瑜行了一礼,“苏公子。”
看清楚来人是季书,苏瑜神色缓了缓,回他一礼道,“季护法身体好了?”
“托苏公子的福,小老儿已无大碍。”季书笑着答道,两人说话间,不妨他身后的季烈突然抢上前,一把将马背上的桃桃抢了过来。可惜他快,苏瑜比他更快,他一闪身绕过季烈,趁着季烈怀中抱着桃桃,无暇招架之机,劈手便是一记手刀毫不留情的劈在季烈脖颈上,他这一掌下手极重,季烈毫无意外的被劈晕了过去。在他倒地之前,苏瑜一探手,重新将桃桃抢回怀中。
季书这才注意到他们抢来抢去的人是桃桃,然而目光一扫之下,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这……这是……”他本也是略通岐黄之术之人,只一眼便已看出,桃桃芳魂已逝。
苏瑜眼神暗了暗,压着颤音道,“是苏某没能保护好桃桃,我会带桃桃回无名谷安葬,告辞了。”话音落,他抱着桃桃绕过季书准备上马,季书微一愣神随即便明白了他欲何为,连忙脚下一动重新拦在苏瑜面前,弯腰便是一记大礼,“小老儿有一不情之请,还望苏公子成全。”
苏瑜连忙伸手去扶,“护法快请起,有话但讲无妨,不必如此。”
季书却不肯起身,固执的弯着腰沉声道,“请苏公子将大小姐的尸身留与我们。”
“此事,恕苏某难从命。”苏瑜面色一沉。
“苏公子请听小老儿一言!小老儿以为,如果大小姐还在世,一定也是愿意如此的。”
“当日桃桃选择与我一同离开巫仙教,便已经给出了答案,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季护法当日也是很支持我带桃桃离开的,不是吗?”
“苏公子记性很好,然而,无论是大小姐的选择还是我的支持,那都是在大小姐活着的时候。如今,大小姐遭此不测,正所谓叶落归根,此乃人之常情,大小姐应该也是这么想的。”见苏瑜神色有了一丝触动,季书忙趁热打铁,“而且苏公子有所不知,我巫仙教之人,死后必须葬于香零山,否则会成为孤魂野鬼,不入轮回。”
苏瑜低着头,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问,“此话当真?”
“天地为证,小老儿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又僵立了许久,苏瑜终于动了,季书连忙伸手去接,他极缓极缓的松开手,眼眸低垂着,声音低沉,“有劳季护法了。”话音落,他猛然抽手,利落的翻身上马,扶稳马上依旧昏迷不醒的女孩,他用力一夹马肚子,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屋中一片静谧,只听见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并着炉中炭火发出的“噼噼啪啪”声。
苏瑜的回忆到此为止,桃疆却还沉浸在他所描述的场景里无法自拔,方才他所述的事情经过,桃疆只觉宛如亲见,但还是想不起来。
无意识的舔了舔干裂的唇,苏瑜望向她,轻声说,“后来,你清醒后绝口不提当日之事,我也怕重提那日之事会刺激到你,所以也谨记着从不在你面前提起。我没有想到,原来你根本是忘记了。小桃,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
“我……我也不知道,”似乎从提起自己的记忆开始,苦笑就没从她脸上消失过,“我觉得我应该见过你说的那些,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感觉……”这感觉就好像是听人讲起了自己曾随手翻过的画本。
凌书一直没说话,以拳抵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
“也不是什么好的记忆,想不起来就别再想了。”楚凉不自主的撇开眼,安慰道。虽然他总说,这丫头以往总是冷冰冰面无表情一点不像个活人,但更不愿看到她现在这副苍白恍惚的模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楚凉这随口的一句话却令凌书脑中灵光一闪,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桃疆,“你记得和爹娘在一起的事情对吧?”
桃疆愣愣的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你刚刚似乎还说过,你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所以一直不曾出过府对吧?”得到肯定的颔首,凌书意味深长的缓缓道,“小时候生病可真不好呢,要喝那些个难闻又苦苦的药水,还得一直卧床静养。不过,你娘亲那么疼你,一定会寸步不离守在你身边陪你说话解闷吧。”
“嗯?”桃疆不解的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桃疆摇了摇头,“我不记得自己生过病。”
听到这预料之中的回答,凌书手心渗出细密的汗,心情激动又紧张,确认般的又问了一句,“那想来你从小到大应该也从没被爹娘责骂过吧?”
“嗯,爹娘很疼我,从来不会骂我。”桃疆点点头,但凌书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没等她说完,接着往下说,“不过,我想你虽然不记得你姐姐,但总该见过你娘伤心吧,毕竟你姐姐的事是真实存在的。”
被他问得一愣,桃疆眼睛微微向左看,很认真的回忆了片刻,眉头一点点皱起来,“我,我没见过。”
他灵光一闪的假设终于得到证实,“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记忆里只有美好幸福而没有……一丝痛苦和悲伤?”
仿佛一语道破天机,两道目光同时投向他,眼中皆是震惊满满。
“是这样吗?”
缓缓松开被咬得发白的唇,桃疆疲惫的吐出一个字,“是。”难怪自己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样——支离破碎的记忆里满是美好幸福,幸福得有一种诡谲的气息。只有幸福快乐没有痛苦伤心的人生是不存在的!谁偷走亦或是篡改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