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见过季烈?”桃疆呆呆看着他,眼神里全是茫然,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楚凉眸色深深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许久的沉默之后,用不容置喙的语气缓缓道,“是的,你见过他,也见过桃桃。”
震惊一个接着一个,凌书按住太阳穴,第一次觉得自己对当年的事情采取不调查的举动真是大错特错,原以为那只是大哥不愿说的私事,没想到原来真相远非那么简单。
因为太过震惊,桃疆先是瞪圆了眼睛,呆了数息才深深皱起眉头,“我……我还见过桃桃?”
“见过的,在你见到我之后。”楚凉的声音低沉温柔,但一点也不影响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
而凌书看起来比桃疆还要惊讶,他好不容易得出桃疆的记忆是被人为封存的,现在大哥突然说出这话,言下之意,桃疆失去的记忆并非只限于那晚之前,如此一来,他所推测的秘术封印的结论就根本站不住脚。那晚之后傅府满门皆亡,而桃疆一直跟着大哥身边,应该不会有人去替她抹去这段记忆。
“当时是什么样的?”默然良久,桃疆艰涩开了口,双手紧握成拳,手心满是因紧张而渗出的汗。她想要知道真相,即使心中有一个声音尖叫着告诉她,真相一定是残酷又丑陋的。
“那天——”楚凉缓缓开了口,只两个字就令桃疆感受到了悲哀的情绪,她脸上更加苍白了,死死咬着的下唇被咬破了,殷红的血渗出来,令她看起来有一种不属于桃疆的妖异的美。
“你跟着我做什么?”苏瑜还剑入鞘,剑身雪亮,干干净净,就像从未沾染过血腥一般。
小小的女孩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只是一步不让的跟着他。
“跟着我,你就不怕我反悔,杀了你?”
女孩还是不说话,眼神里交织着倔强和胆怯。
苏瑜索性不再理她,径自走出院门,他弯下身小心而温柔的抱起倚坐在院墙根下的一个女子,轻轻对怀中的女子道,“我们回家吧。”
紧跟着身后的小女孩微微一怔——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情?
一晃神,苏瑜已经向前走了,她连忙小跑着去追,可是苏瑜走得很快,眼看着他越走越远,自己要追不上了,她又急又怕,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但是她最终还是追上了,因为已经走到府门前的苏瑜突然停了下来。
苏瑜当然不是自己想停下来的,他站在门前,是因为门外堵了一个人。
数日未见,季烈消瘦憔悴了许多,右臂袖管空荡荡垂着,再不复曾经那个衣饰奢华,仪容讲究,脾气孤傲贵公子的模样。那日,苏瑜最终没有杀他,桃桃说的不错,他已经很痛苦了,而且他一点也不怕死。僵持片刻,苏瑜平静垂下手中剑,黑夜掩去了他瞳仁中黑色暗涌,既然他一心求死,自己又何必如此好心遂了他的心愿,就让他活着好了,活着感受……生不如死。
“看在桃桃的面子上,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为防你再造杀孽,我不得不……”他故意顿了顿,季烈是个明白人,会明白他的意思。
“我明白,不劳苏公子动手。”果然没有令他失望,季烈抬头望向哭得伤心欲绝的桃桃,缓缓抬起手轻轻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桃桃一脸紧张的抓住他的手,“哥,我求你了,你不要死,我才刚刚找到你,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
好容易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别哭了,哥哥不会扔下你。”而后,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重剑,电光火石之间,一蓬血雨撒向天空,重剑“哐当”落地,他同时呕出一大口血来。
断臂坠落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一把包了棉花的重锤,狠狠砸在心头,胸口一阵钝痛,桃桃猛地闭上眼睛,呼吸艰难。
苏瑜还保持着身子微微向前,右手微抬的姿势,季烈下手奇狠,动作快的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原来壮士断腕是这边残酷凄厉的画面,他呆了数息,才想起来替季烈封住断臂四周的穴道,万籁俱寂中他似乎能够听见自己非常紊乱的心跳。其实……其实他该想到的,季烈是那么极端的性格,他对红颜的爱有多疯狂,对自己的恨就有多强烈,所以他不可能原谅自己,不可能原谅这只误杀了红颜的手臂。
季烈是知道活下来会有多痛苦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选择活下来。活着,不是为了桃桃的请求,而是因为对自己的痛恨厌恶。断臂、活着,这都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他一心求死却不自戕,那厌世空洞的眼神都在明明白白诉说着——我这样的人不配殉情,只配含恨孤独终老。
他该想到的,从季烈开口的那一刻他其实就该想到的,他只是……只是故意不往那边想。说白了,对于这样的结果自己内心真实的态度是放任不在乎。原来每个人心中都有邪恶狠毒的一面,只是平时藏得太好,只是从前不知道什么叫“恨”。
此时此刻,于此情此景下重逢,目光落在季烈随风而动的袖管上,苏瑜不自觉的走了神。而季烈的目光则定定落在苏瑜怀抱的人身上,谁也没有看谁,谁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着,像两具没有生命的雕塑。若非夜风不断吹拂起两人的衣袂发丝,真真会令人产生一种时间被停住了惶然之感。
古怪的气氛令追过来的小女孩感到恐惧,她扶着门框,不自觉的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季烈终于缓缓眨了下眼睛,“妹妹……”声音暗哑干涩,左手一点点紧握成拳,“她……她怎么了?”
苏瑜面无表情飞快答道,“没什么,她只是太累,想要睡一会,你别吵着她。”
深吸一口气,季烈忽然动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苏瑜跟前,然后他像被马蜂蛰了一般,猛地缩回了手,眼中如沉淀了一潭死水——桃桃的手好冰,那不是活人会有的温度。
呆滞的望着少女宛然若生的容颜,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想要死掉一样。门后的小女孩害怕的遍体生寒,指甲几乎要抠进门框的木头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季烈猛地单手揪住苏瑜领口,“你当初带她走的时候说过什么?你说会代替我尽兄长的义务,你就是这样保护她的?!”
苏瑜面无表情仍由季烈发泄一般勒紧他的脖子,直到脸色因为缺氧而涨红,他终于用力一挣甩开了季烈的手,而后一言不发绕过季烈直直向前走去。
季烈哪会这样放他离开,当下一转身从后面扣住苏瑜肩膀,“放下我妹妹!”
苏瑜还是不说话,只是一缩肩脱开他的钳制便又要往前走。但刚走出一步便又重新被扣住,虽然季烈的武功废了,但身体的灵活度并未退化,而苏瑜怀中抱着桃桃动作不便许多,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竟形成僵持不下之势。
终于,季烈一招锁喉爪将苏瑜逼退两步,重新挡在他面前。孤独的月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苏瑜低垂着头不知是在看地上的影子还是在看什么,一阵压抑的沉默后,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季烈平平道,“让开……”
“把妹妹还给我,我就让开。”季烈一步不让。
“让开!”苏瑜声调陡然拔高,很好的掩饰掉了那一抹如同崩溃般的颤抖哭腔。
“是我瞎了眼,才会相信你,把妹妹交给你!”季烈的声音也激动起来,“苏瑜,是你害死她的!”
“我没有!”苏瑜几乎是吼出这三个字,他眼眶泛红,吼完这一声,整个人突然萎顿下去,失了魂一般反复低语,“我没有,我没有……”
季烈抬手抹去眼角的泪,伸着手一步一步逼近他,“是你保护不了她,都是你的错,是你害死她的!我不会在把她交给你这个凶手了,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被季烈咄咄逼人的气势逼的连退三步,苏瑜忽然用力抱紧怀中的桃桃,“啪”的一下打开季烈伸到他面前的手,一字一字重重道,“不可能!”
“苏瑜,你不要欺人太甚!”季烈被气得面色铁青,招招狠毒攻向苏瑜,一边出招一边厉声道,“你凭什么带红颜走?你又凭什么带桃桃走?她们是我的妻子,我的妹妹!你算什么!”
苏瑜眼神蓦地转冷,显然是最后那句话刺激到了,一个侧身让开季烈的拳头,一直只招架不还手的苏瑜骤然出手,轻松踢中毫无防备的季烈,他这一脚选择踢在季烈小腿骨上,巨大的疼痛立刻令季烈“啪”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卑鄙!”他捂着痛处咬牙抬起头,本欲怒斥苏瑜,然目光却与躲在门边的小女孩不期而遇。
“红……颜?”片刻怔忪之后,季烈的眼睛忽的亮起来,“是你!”